中秋,宫中设宴,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共赏圆月。
萧凌云早早就起来,移到梳妆镜前,侍女开始为她梳洗打扮。
今日是重要的场合,一切都马虎不得,从头到尾都要配得上雍容华贵的长公主。
侍女将青丝一缕缕抹上桐木油梳理整齐,再将头发绾成双环望仙髻。头顶安上繁复花纹的金冠,焕发火彩的宝石镶嵌在上。
两侧一对金打凤形金钗正欲腾空而起,缀以珍珠流苏,安能正于其位,耳垂下的红玛瑙随风晃动,远远就可闻及花香拂面而来。
眉如远黛,眸若秋水,眼波流传几回,有无数的故事流传于世。唇峰点缀红色胭脂,更衬得肤色白皙。额间紫色莲花花钿细细雕模,浊青涟而妖。
外着云紫织锦长衫,边缘的金丝软线绣出凤凰图腾,内搭素色交领襦裙,裙摆处也绣满了凤凰图腾。
普天之下,除了皇后,也就只有长公主有资格使用凤凰图腾,大魏唯一的长公主。
刚起床时,天还暗着,直到天光大亮,还未打扮完毕,萧凌云从被褥里带出的困意已经退却,视线无意中落到了春卷腰间。
是一枚貔犰玉佩,她很熟悉。
小时候常和萧凌风比划拳脚功夫,一开始父亲母亲还会从中调和。
后来在中调和的人换成了玉佩的主人,主要替萧凌风挨打,其次防着萧凌云被打。
春卷顺着萧凌云的目光看去,手无措地挡在玉佩前,稍加思索,移开遮挡的手,想想了又放了回去,裙边微微晃动,她的心也是如此摇摆不定。
“林达还行。”
什么是行,萧凌云心中也没有准确的标准,但没有明显不行的地方,所以她说了个还行。
“臣没有这个想法,臣以前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
“你是没有这个想法,还是怕他知道你过去的事。”萧凌云接着说道:“一直往上走,停下来看看风景也是可以的。”
……
春卷说道:“长公主好像从不担心臣会另寻高就。”
“你不是利益至上的人,但本宫是,本宫若对你横生疑窦,反倒浪费功夫。”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萧凌云的规矩。
萧凌云摸着那貔犰玉佩说道:
“何况本宫现在不是有把柄了,你若背叛本宫,本宫就找这貔犰的主人算账”
春卷知道长公主威胁人的时候才不会说这么多字,这种眼神更像是在玩弄俊秀小郎君之时才会流露出来的。
谈笑之间,众人移步到前厅,其他侍从已经将今早的膳食准备好。
今早的餐食是红豆银耳粥,搭配翠玉煎饺。
拾取白玉汤匙,掠过最表面已经放凉的一层,送入口中。
“哕——”至少有十斤的食盐打了萧凌云一个措不及防。
春卷正欲离开前厅,去套进宫的车驾,慌然顿在原地,眉峰皱成层层叠叠的小山丘。
萧凌云不死心,又尝了一口翠玉煎饺。
“哕——”第二声,如约而至。
食盐和白糖在萧凌云的口腔里碰撞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春卷问道:“殿下,又下毒了吗?”
“还不如下毒呢咳咳……”萧凌云接过侍从递来的清茶,一饮而尽,将碗筷递给春卷:“你尝尝便知。”
“哕——”
“哕——”
哕声在前厅此起彼伏,如同《将士入阵曲》般悲壮。
好你个沈隐!
“臣这就把他抓来问罪。”春卷说干就干。
自从那日之后,不允他上前厅侍奉,若将他唤来问罪,他又有了可乘之机。
沈隐那样的男子,惯会扰乱君心的,可不能随了他的意。
“罢了罢了,进宫再吃吧!”萧凌云拦下春卷,准备出府进宫赴宴。
“诺——”春卷只能应承。
……
车驾还未行至宫门口,就有小黄门匆匆赶来相报:
“不好了长公主殿下!”
“皇后娘娘小产了!”
“皇上请您赶快去椒房殿一趟!”
萧凌云早上还未进食,顿觉脑袋一阵发晕。
萧凌风没有生育的能力,那皇后的小产又是因何而来……
事已至此,催促车夫刚忙向宫门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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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门口是层层叠叠的高台,萧凌云提起衣衫下摆大步往上迈,今日是中秋宮宴特地收拾得华丽些许,头上的金银珠翠倒是稍显累赘。
“啊——”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椒房殿的晴空。
萧凌云没被惊到,一旁执杖守卫椒房殿的士兵却吓得将手中长杖丢出,横在前面的台阶上。
“是属下失职,求长公主恕罪!”
“啪——”一道云袖砸在他的头盔处,头盔飞脱,沿着层层台阶往下滚落。
“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吗!别忘了怎么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胆子这么小如何护卫宫廷,杖责二十,赶出宫门永不录用。”
“诺——”
那人被其他侍从沿着台阶拖下去,手脚很快,人影一下子就消失在萧凌云的视线里,却有一块紫色帕巾刹然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萧凌云拾取而起,上面绣着些常见花纹样式,只是这帕子材质不匪,若是寻常的宫女得花上半年的工钱才能得一张,若是世家……萧凌云不敢继续往下想那个可怕的念头,将帕巾藏入袖口中,快步入椒房殿中。
大殿主位萧凌风正坐其中,眉头紧锁。
听闻是早间各宫妃嫔向皇后请安,请安结束众人正欲向正殿移动参加宫宴,青石板上的露水未干,一时脚滑,沿台阶滚落,宫人上前查看发现赵昭棠落了红。
当时在江予然搀扶着赵昭棠行进,远远看去也分不清是赵皇后拉着江皇贵妃摔了,还是江皇贵妃扯着赵皇后倒了,两人同时滚落,赵昭棠生死未卜,此刻江予然成了头号罪魁祸首。
“陛下!妾真的没有!妾真的没有!”
“妾若知道皇后娘娘有孕定会好生照看,不会让龙子和皇后娘娘有失……”
美人娇嗔,哭落满地梨花。
“皇上,长公主。”太医沾了满身血痕匆匆来报:“皇后这胎尚未成型,怕是保不住了。”
“那就全力救治皇后。”萧凌风烦闷下令。
“诺。”
堂下美人还在求饶,萧凌云坐在主案一侧,抓过萧凌风的手,将三指搭在寸关之间,一切如常。
既然一切如常,那腹中的胎儿又从何而来?
萧凌云起身掀开重重帘帐,直到血腥之气扑鼻,眼前之人确在生产无误,那未成型的死胎正从腹下剥脱。
同为女子,见人因生产心生痛楚,总是不忍,确认怀孕之事属实之后,萧凌云离开内室,堂下哭泣的美人已经被迁回自家宫里,听候发落。
屏退闲杂人等后,萧凌云说道:
“倘若胎儿无碍,不知皇兄是否愿意将其当做亲子抚养长大?”
“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萧凌风答。
“是因为是赵家的孩子所以保不住,还是因为不是皇兄的孩子所以保不住?”
“姓萧的,现在一点也不好笑。”萧凌风闭着眼,不断按压着太阳穴处的紧绷。
“皇兄真是脑子烦糊涂了,如果是前者,倒霉的是江家。如果是后者,倒霉的就是赵家了。”萧凌云将藏在袖口中的帕子拿出,递给他,并将刚刚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
直到日暮,赵昭棠才转危为安,只是今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待她醒来,萧凌风例行公事般安慰了几句,便带着萧凌云返回承乾殿中。
皇后出了事,皇贵妃待罪宫中,这中秋宫宴自然是办不成了,萧凌风午时便下旨,撤了中秋宫宴。
直到承乾殿内,萧凌云才吃上今日的第一口热饭。
刚刚春卷查了那侍卫的来历,确实是赵家引荐入宫。拒太医所言,赵昭棠有了两月的身孕,这位侍卫刚好入宫两月,结合这块帕巾,几乎可以判定。
不过若想以此定赵家的罪,有些许伤了皇家颜面。
萧凌风还揪着那块帕巾,深深陷入沉思,不知是动了真感情,还是恼羞成怒,可能都有,也可能都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误会……”
“有可能,或者还得潇——潇——查一阵。”萧凌云一阵囫囵吞枣,此刻的美食,比皇家颜面更重要。
“啧——”萧凌风面露不悦。
萧凌云匆匆垫吧了几口,才将思路托盘而出。
“皇兄,我倒是有一办法,不如就此定了皇贵妃的罪,查江皇贵妃做了什么,下狱,贬斥,只要祸及都行。”
“赵家也为此报仇,可江逾白绝不会坐以待毙,那就让他查,之后的事便简单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两家情分已伤,注定此消彼长。”
“何况前几日在我饮食里下毒那事,下手的是江家的人,可毒物却来自赵家,若他们两家联手,会愈来愈强,世家又会席卷而来。”
听完萧凌云所言,萧凌风才深深吐出胸中浊气,将那块帕巾放下,又从暗阁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凌云,示意她拆开阅览。
“前几日,孤得了消息,乔家在扬州隐居,孤便派林达前去探查,是真的。”
“只是乔老已经故去,不过,他的儿子乔元素,不在乔老之下,或可回京做宰。”
乔老,即乔北海,文家大儒,官至宰相,也曾是八大世家之一,若论门生,不在萧家之下,甚至江逾白也曾是乔北海的学生。
当年萧家蒙难,乔北海上书谏言,却遭贬斥,最后辞官回京,路遇流寇,乔家不知所踪。
“科举将至,是时候将那些旧臣清理干净了。”
“孤不能离宫亲迎乔元素回长安,你替孤去一趟扬州,刚好后宫乱了,江赵两家无暇顾及你,你趁乱悄悄出长安,带乔元素回京。”
“诺——”萧凌云应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