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地表的烟尘,霜打得落叶又将一切归于尘土。在离长安城门口不远处的茶摊,萧氏兄妹头戴惟帽盯着出城的方向。
关口处的士兵拿着画像细细盘查每一个出城的人,他们根本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坐在眼皮子底下。
待夜幕降临城门紧闭不再有人员出入,守卫的士兵松懈之时,他们便会攀上城墙,逃之夭夭。
“你这样还能打吗?不然我们另寻他法。”萧凌风问道,手背轻搭在她额前,贴了一手冷汗。
萧凌云几日前受了伤,伤了气血,脸色残白,恹恹倚着青霄剑坐在桌边。
“无碍,就是死,我也会送你出城。”
萧凌风出声打断,谨慎扫视四周:“莫要说胡话。”
突然,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茶摊前,从马车上缓缓走下一人,墨色锦玉长袍拖地而来,站在萧氏兄妹面前,挡住了城门口官差的视线。
萧家未蒙难之前也曾参加过几次长安城内的宴席。萧凌云见过这个人,是世家江氏江逾白,当朝宰相长子,江予承。
承,几乎给予了整个家族的厚望,注定是要继承江家家主之位的人。
“我父知萧氏蒙难,心中不忍但无可奈何。”
“不忍萧氏从此凋零,特来此地邀你们二人上车一叙。”
倒是好心……萧凌云心中冷哼一声。
萧氏守卫北境多年,战功赫赫,楼兰只知萧家军不知当今陛下是灭门主因。
世家忌惮,陛下也是,萧氏灭门不过是世家和陛下不约而同的结果。
至于萧凌云身上的百毒血,只是意外之喜。
萧氏灭门圣旨一下,仅前宰相乔北海一人在承乾殿前申冤,遭圣上厌弃,回乡养老。
若无乔北海的隐退,哪有今日江逾白的宰相之位。他能有何不忍,喜上眉梢了吧……
萧凌风看向萧凌云,手尖轻点桌面三次,一短二长,这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暗号。
——“怎么说?”
萧凌云思索一阵,接连轻点两次
——“走。”
既然对方出手,逃避主动权依旧在对方手上,若自己接招,倒是还有可能将主动权拉回手里。
反正萧氏一族,除了他们二人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萧凌风搀着萧凌云起身,爬入车驾之内。
马车内江相正坐其中,车内软包边角皆镶金线,上好的雕花茶案上放着定瓷流云盏。
车轮缓缓向城外滚动,见是江家的马车,士兵不敢耽误,排出一条宽道,马车得以顺利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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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车出城,那身着墨玉长袍的公子才进入车厢,车厢内部开阔,容纳四人也尚有空余,车内装潢华丽,四周缝隙都绣上了金丝银边,冷风进不来,穷味也是。
这世间,除了皇家,也只有长安八大世家才有这样的手笔。
“不知二位闲侄接下来有何打算。”中座上的白发老者开口说道。
萧凌风正愈开口,萧凌云拦住了他的抢先开口。
“即是长辈,不知江相有何打算。”
江逾白品着口中紫云白茶,悠悠说道:“我想自是先报仇雪恨,不然萧氏族亲于地下难安。”
“我与小妹得以独活已是万幸,孤寡无依,不敢抗天威。”萧凌风反应过来对方深意,连连长叹,满是无力。
一直在一旁沏茶的江予承开口说道:“帝王无道,天命将不永。贤弟不如就此起兵,博个公道。”
江氏子弟众多,江逾白最为看中的便是眼前的江予承,他为嫡为长,必将是下一任江家家主。
“可无兵无粮,何以起兵?”萧凌云问道。
前几日失血过多,时常觉得身上有冷意,在车驾内喝了几口热茶,萧凌云神思得以正常运转。
对方提出了生意,萧凌云自然要顺着往下说才能引出买卖。
“若我们两家结秦晋之好,我江氏愿暗中助黄金万两,以助萧氏一举夺龙,故人得安。”说罢,江予承拿出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婚书。
萧凌云打开婚书,上面赫然填写着“江予谦”之名,只待按下红印,契约便成。
江予谦?
萧凌云记得江逾白夫人仅育一子,就是眼前的江予承。
“江予谦乃是我庶弟,与萧小姐年岁相仿,最是般配。”江予承补充说道。
江家子弟众多,只派一个庶子来缔结盟约,可见用心不深。江逾白也并非真的想助萧氏夺龙,广押宝,博重利。
当今陛下暴虐荒淫,世家荒废无度,民间怨声四起,时有流民起义。
“这买卖我们萧家不做。”萧凌风夺走婚书丢在茶案上,萧凌云欲反驳,却被萧凌风死死按下。
江逾白倒是不急,缓缓吹散热茶汤上袅袅轻烟。
“看来,你们二人意见不合。”
“无妨,可下车商讨一番再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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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萧凌风已经将萧凌云拉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往小路走去。
此刻已经出了城,他武力尚在,若要去哪,江家的人是拦不住的。
父母临死前的血泪忠告犹在耳畔,萧凌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需以命相护,他断然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萧凌风像头老牛往前犁,径直拉着萧凌云出走了半里地,回头难觅江家马车余影。
“萧凌风,你弄疼我啦!”萧凌云抬臂将前人的手甩开。
听到此话,老牛才停下向前奔腾的牛蹄
“起兵这事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既然有人递来财帛,倒能免去不少麻烦。”
“萧氏旧部皆因此事遭受排挤,若有钱财开道,犹如神兵天助。”
萧凌风心中尚有愤恨不平,一脚将地上碎石提到千里之外:“只要我一息尚存,断不会拿女人姻缘换那高台宝座。”
“没有财帛养兵马,我们便去打家劫舍,待你伤好,这些都不再话下。”
萧凌云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大口喘着粗气,前几日受伤大出血,跑了这一段路已然气血不足。
“萧氏本就一身污名,断不可行打家劫舍之事再填污点。”
“若是寻常女子定会被这姻缘困于四方庭院之内,我文武双全何惧一纸婚约,直到天下城池都挂上萧氏王旗,天下男子皆可纳入囊中。”
“莫非你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们会赢。”
恰好附近有溪流穿行,谈话之间萧凌风取宽扇大叶舀来清水给她服下。
“我并无此意。”萧凌风捡起碎石,在湍流不息的河面上打水漂,水花阵阵难抵他心中烦闷。“那江逾白吃相太过难看,他分明是多头下注,对我们只下了一个庶子。”
“若我们得利,他们江家权势依旧,还牺牲一个你,这买卖我们总是亏的,何必呢。”
“大不了我们不报仇了,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罢了,父亲母亲只叫我护你平安,可从未要求我替他们报仇血恨。”
“你真以为我们还走得了吗?这一路上你可曾听过鸟叫兽吟。”萧凌云悠悠说道。
萧凌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周围密林晃动却只余树梢相擦之音,摇晃的枝杆逐渐向他们靠近。
身后的长河娟娟流淌,不见鱼儿偶尔出水换气,却依稀可见几杆翠竹探出水面,其中人数难以估量。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要么死要么活,断没有不选择的道理。
“该死,早知道就不和林达兵分两路,让他在城外接应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那我去娶。”萧凌风移到她身侧,剑鞘中红朔半出。“我娶妻也可结秦晋之好。”
萧氏族人皆已血染法场,普天之下萧氏血脉之余他们兄妹二人,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血亲萧凌云,有仙人之姿,重若泰山,贵比金石。
若是嫁人成亲,只有人中翘楚,天上仙人与之相配,若独身不嫁,养在家中,也是一世安稳。
萧凌云说道:“你是男子,不能孕育胎儿。我是女子,却可决定生或不生,你难道要我萧氏后代,世世代代都流着一半的江家血脉吗。”
……
最终两人达成一致,步行至车驾旁。车轮轴印依旧,江予承远远就站在车马前躬身作揖,早早等着萧氏兄妹二人归来。
萧凌风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毕竟除了我们江家,你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江予东接着道:“听闻萧小姐与宋家公子从小就有婚约。萧府刚刚出事之时,萧小姐还逃到宋府,后不知怎的,又被抓住了。”
“可我还听闻,宋公子几日前抬了一房妾室入府,那妾室就是萧小姐曾经的贴身丫鬟。”
“萧小姐一定恨极了宋家,我们江家也是。”
萧凌云早就没了力气,背在萧凌风身上打盹,她失了不少气血,这几日总是多眠。
江予东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旧事,萧凌风耳朵发痒,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萧凌云昏过去之前,曾提醒他万事谨慎。
萧凌风终于忍不住说道:
“知道了,我妹受伤需要补品。”
“还有黄金何在?天快要黑了,我可得赶快找间客栈,我妹都困了。”
“吁——”见状,江予东吹响口笛。
一道白云骏马从林中飞出,身后挂上车驾,车驾后装着几箱金银,车轮轴子都往下陷了几分,车驾内部安置好暖榻。
萧凌风将萧凌云放置软榻内后,将车帐围布盖好,保证不会有风钻入。
同时,江予东递上红色婚书,两家长辈亲签,互换庚贴,算是将此事坐定。
事毕,萧凌风扬鞭驾马离去,连一声告辞都没有送给未来亲家。
江予东说道:“父亲,你觉得他们真的能成事吗?”
“成不成,现在由我们说了算了。”江逾白悠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