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春卷办完手头的事回到府上,便听闻长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沈隐和纪执徴扫出前厅。
她匆匆赶到前厅,就看到散落一地的栾花样糕点,这不正是长公主多日所寻之物。
那个“宫女”是沈隐?
可为何长公主紧锁眉心,不见喜色。
春卷先是呈上纪执徴与江予承来往凭证。
“有劳。”长公主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那日以后,长公主整日困在地牢里亲审纪执徴。沈隐突然告假回家治丧。
老厨子做的饭也不合长公主心意……
一日四顿改两顿……
两日六顿改一顿……
长公主身形高挑,新朝后就闷在府里养了半年,白净的皮肤贴着瘦削的身骨。
再贴身裁剪的衣衫搭在她身上,也渐有空余。春卷眼看着此象,急在心里。
不得不承认,那沈隐确实有点东西,自从他来了府上,长公主都有按时进食,胃口大开,面色也日渐红润。
他这一告假,又乱了套……
是不是该在找个新的庖厨,总不能将长公主的身体寄托于沈隐一人身上。
好的庖厨哪有那么容易找……这一个还找了大半年……
越想越烦,春卷干脆翻上房梁,吹吹夜风,清醒一下。
朱鬓迎风飞扬,金鞍流光溢彩似霞披。
远远就看到腊八的赤兔马向着长公主府奔来,那是几月前长公主亲赏的。
夜袭而来,难道巾帼军有要事发生!
春卷脚踏屋檐上的镇宅兽,如蜻蜓点水越过高阁楼宇之间,瞬移到腊八眼前,这才惊觉马背后还有一个人。
身着丧服,年岁看起来和腊八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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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长公主救命!”腊八带来的女孩跪在堂下。
萧凌云摆摆手让她起身接着说话,径直去了内室。
当她看到沈瑶一人前来,就猜到一定是沈隐出了什么事。
内室里陈放着萧凌云的各式兵器。
她要挑选乘手武器,想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方天长枪下有不少前朝佞臣的旧血,起义之后,它最为得心应手,一枪便可将敌人斩于马下。
旁边还有一个紫藤软鞭格外锐利,沙场上可系于腰间以备不时之需,若暗访系在腰间也不会引人注意。
内室与前厅之间隔着一道云影屏风。
沈瑶不能通过打量对方的神情,猜测对方的想法,选择跪在原地将起因经过结果都讲得明明白白。
生怕漏了一点,沈隐就性命威矣。
大老虎打架,小蝼蚁没有其它办法。
她口中的都是实话没有掺假,不过春卷在几天就已经呈给萧凌云看过了。
……
“我是前朝卫瑶公主,我的母亲是掖庭里的沈淑仪,我的哥哥卫隐是府上的庖厨。”
“旧朝覆灭之时,我们三人逃出宫,本想隐于尘世不再问世事,江相……”
……
萧凌云一边听着屏风外少女的哭诉,目光落在架子上的青霄剑。
这把青霄剑是萧家家传宝剑,还有一把红朔在萧凌风那。
原本,父帅分给萧凌云的是红绡,她觉得青宵的剑鞘颜色是青绿色,如雨洗过般迷人。
同萧凌风打了一架,把青霄剑占为己有。
父帅笑眼盈盈,满是期许说道:“小云你拿了青霄,可要保护好大家噢。”
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斯人早就尸骨无存。
她食言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拔剑的勇气。
青宵没能护住萧家满门……
起义是为了复仇,不是从黎民百姓为出发点……
现下,她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以第一目的进行守护的人,
她想守护沈隐。
“我们真的没有复国之意……”
“请长公主……”
话音未毕,被内堂里的人打断。
“春卷,找间厢房安顿好她。”
“我去去就来。”
“腊八,马借我。”
长公主做出了选择,简单安排了一切事宜,径直抽了青霄剑,拂袖而去。
“诺。”春卷,腊八同时答道。
沈瑶被喜悦冲昏了头,直到耳边风声变得清晰之时,萧凌云已经穿过院中长廊,只留下一道银朱的身影。
宽大的红袖跟不上飞快的脚步,被远远甩在后头。
“长公主!他们人很多。”沈瑶扑到门槛边大声提醒道。
腊八轻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那点人还不够长公主塞牙缝呢。”
只见那萧凌云单手抓过缰绳,侧方翻身上马,策马奔腾的潇洒身影逐渐远去。
自己还是太弱小了……刚刚上马还是被一旁的腊八将军提上去的。
沈瑶在心里喃喃道,望向一旁的腊八将军。
她的眼神追逐着策马离去的银朱身影,那是腊八想成为的人。
而腊八却是沈瑶想成为的人。
冷月凌空,密林的暗鸦受惊腾空离去,余鸦长叹在密林里阵阵回响。
“卫公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暗卫首领将剑抱在胸前,目前来看,胜局已定。
沈隐冷冷盯着眼前的人,一步步向身后退去,直到踩了一脚碎石,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断崖边。
身上受了几剑,虽不至要害,但是他明显感觉到破溃的伤口在大口大口的呼吸,再一步接着一步的扩散开来。
许是刀上抹了毒的缘故,若受了他们的解药,就要世世代代为他们所控,当真是好谋算。
眼前黑压压的杀手,硬拼会死。
跳下断崖,也会死。
自己如浮萍般的一生,在今晚就要走到绝路了吗?
有些许不甘心,他还没去看过母亲口中的大漠孤烟起,辽辽黄沙往。
“父亲良善,定会宽宥卫公子的。”首领将手背在身后,看起来胜券在握。
“良善之人才不会以性命威胁她人!”
一匹烈马从暗夜处奔袭而来,暗卫突然慌了阵脚,将首领保护在其中。
“吁——”萧凌云拉紧缰绳,从马背上飞起,脚心踏过暗卫的头颅,越过一群黑影,银朱少侠缓缓在沈隐面前降落。
他受了很多伤,捂着胸口,勉强站在崖边,距离深渊不足一寸。
“姐姐,无恙?”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沈隐含在喉中的不甘化作鲜血,喷涌而出。
萧凌云将男人搀扶到一边的石岗边靠着坐下,
递出手中的青绿绸带,示意他带上。
“接下来有些血腥,怕姐姐不适应。”
沈隐虽不解,但听从她的旨意,以栾花香覆面,只可透过朦胧的纱影窥探一二。
她手持剑柄背在身后,长臂绷直,借着惯性将剑从手中飞出,剑身以眼前的暗卫为中心绕圈,剑锋以剑身为中心回转。
不一会儿,剑又回到了她手中,外圈的暗卫接连倒地。
剩余的暗卫挡在首领身前,萧凌云调转剑花,以下面片的形势将眼前暗卫接连片开。
首领没了暗卫的保护,孤立无援,打算与敌人殊死一搏,高举长剑向前冲去。
萧凌云不为所动,只是在剑快要触及她之时侧身躲开剑锋,五指延剑而上牢牢抓住执剑之人的手腕。
翻身下腰,调转剑锋,压在那人的脖颈处,双膝牢牢陷入泥里。
粗暴扯开首领面上的黑布:“都是明牌了,江予承。”
“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丑事怕上天怪罪,才以黑袍覆面吗?”
江予承仰头以不屑的视线将眼前之人打量一番,嘴角撇向别处,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脖颈上的剑锋死死压着他,眼前之人的余光消磨着他内心的锐气。
看到沈隐满身是血站在悬崖边,只要一阵风刮过,就会坠落崖间。
她真的很想手刃江予承。
明日是崔长乐婚宴,此刻她应该已经在为明天做祭祀准备了。
若此时此刻传出江予承的死讯,恐会再起波折。
过门之后,她就会有新的家了,这是她选择的路。
萧凌云基于多年情分,愿意接受她的选择。
世家将生民视作蝼蚁,将王朝当作家庙,趴在身上嗜血吸髓。
有狂妄的底气,却没有审时度势的能力。
也罢。
已经到了终途,那就留着他好好看看世家是如何淹没于尘土之中。
萧凌云还是按下心中杀意。
“算了,你滚吧。”脖颈上的压迫突然消失,萧凌云拂袖向沈隐走去。
男人一直很听话,乖乖靠坐在石岗边,等着她来摘下覆面的青绿绸带。
眸色依旧清澈如水,在萧凌云的心上缓缓流淌。
虎口的老茧擦过他的下颌,指纹可以清晰感受到脸颊处伤口的鲜血在不断渗出。
会留疤的……留疤就不好看了……
杀人就杀人,破坏这么好的面孔做甚。
沈隐眼皮揪紧,瞳孔里突然倒映出身影——高举长剑,在渐渐逼近。
“呃……”沈隐刚要抬手提醒,江予承在他们身后倒下。
萧凌云刹那间用手捂住沈隐的眼睛,执剑向外翻转成花,青宵剑从腋下穿过,直刺江予承的胸口。
眼前的遮盖退却,沈隐看到江予承直直倒在地上,双眼瞪直,嘴里含着未说出口的遗言,胸口处的剑也直直地立在地上。
“嗯?有想问的吗?”萧凌云将沈隐的视线拉回,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波折中。
“为何如此?”沈隐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青绿绸带上。
“怕姐姐害怕。”
萧凌云不太愿意让沈隐看到自己弑杀的那一幕,像个疯子。
“我没有那么胆小。我并不害怕长公主。”沈隐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女子,跟随着每一次眼波流转,唇色已经开始有些变紫。
相反,有些许倾慕。
萧凌云笑了:“那为何每次唤姐姐,姐姐总是很紧张。”
“我又不会吃人。”
想到每次目光落到沈隐身上,他总是有些许不自在,手胡乱抓些什么假装看上去很平静,或是捻着衣角,或是紧紧抓着木盘边缘。
倒是有些可爱。
沈隐答道:“明月太耀眼,小人不敢望明月。”
萧凌云在他面前半蹲下,沈隐抬眸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