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投 第12章 拜山神（11）

“原来你的眼睛、嘴巴和耳朵上的是封印啊。”

感叹之后，陆谞凝眸注视阿难许久，欲言又止。

但他终究只是垂下眼睫，后退撤身，和阿难拉开一个完美的社交距离。

阿难倾身追逐。“停。”陆谞只用一只手指抵住了他的眉心，于是他便不再动作。

几乎是令行禁止的服从让陆谞心中陡然生出莫大的满足感，这份满足让他再说话时声音又缓又柔：

“我可以帮你解除封印，只是你知道，我们到万福村后都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某个人留下的日记的话，应该能找到更多线索来帮你解除封印——所以，你这里有「某人」的日记吗？”

陆谞话音未落，阿难颔首的同时手上就开始动作。他的手毫无阻隔地伸进了胸膛下血肉，既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掏出来的不是心脏，而是几张有着红褐色污渍的纸张。

几张日记被递到陆谞的面前。

掏心的动作迅速果决，好像就算陆谞真的想要他的心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膛，亲手把跳动着的血肉放到陆谞手里——即使他的心脏已停止多时了。

陆谞面不改色地从他手中接过泛黄的纸张，转言道：“我能把外面的香都灭掉吗？”

阿难无言。

陆谞盯了他半晌，然后恍然大悟，这就是默认同意的意思，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也许是因为知道陆谞灭掉香烛之后还会回来，这次阿难没有追逐他的气息，像是一个无人操纵的偃偶一动不动停在原处。

等陆谞费了一番功夫把一大炉子的香都灭掉回来，看到阿难依旧在原来的位置。

“怎么跟木偶一样不爱动，还戳一下动一下的，”随口感叹一句，陆谞挥了挥手上的纸页，“你知道这些日记上写了什么吗？”

阿难摇头，在陆谞走到神台边时又依偎过去。

“不认识字？”陆谞靠着巨大的莲台，没管肩膀上微不可察的重量，自顾自地看着手上的纸张。

屋内没有灯也没点蜡烛，陆谞只能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光阅读日记上的内容，感觉到肩颈处的又被轻轻点了两下。

哦，这是点头了。

很奇怪，陆谞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一个随便接受别人的亲近的人——即使他多数时候都表现出温和，但他自己明白那只是一种无所谓的淡漠——可他不觉得阿难的举动冒犯。

陆谞轻笑：“那我念给你听吧。”

他的声音并不是那种很清澈明朗，让人一听就是清澈阳光男大的音色，而是清透中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哑，不带感情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清凌凌的感觉。

平时为了减弱这种清冷而显得温和散漫些，他会放慢语速，微微拉长语调，让尾音虚虚上挑。

而当他垂下眸子，将那一行行文字映入眼中再从唇齿间流出，并不声情并茂，但娓娓道来的诉说里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郑重。

【××23年7月13日暴雨

【我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汽油和烟灰的味道，很不好闻。

【外面在下大雨，而我和其他五个同龄的女生和四个男生在一辆老旧的大巴车里，车上只有我们十个人，而我们什么也不记得了。

【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大家都很害怕。

【幸好，周围村子的人发现了我们。

【这个村子虽然很偏僻，但这里的人都好热情，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越与世隔绝的地方就越民风淳朴”？

【村长把我们都带回了他家，还专门给我们炖了鸡汤，超香超好喝！！

【但这里的天气变化得很快，我们到村长家没多久，雨就停了。】

【××23年某月某日

【今天是几月几号了？不重要了。

【他们说我怀孕了，门前的红灯笼被取了下来，我也不用再每天晚上被穿上红绣鞋了。

【万福村很久没有新生儿降生了，所有人都很重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找了很多人来看着我，我没有机会……

【不过也许是怕我求死，他们把日记本和爸爸妈妈的照片还给了我，还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就会给我更多的东西。

【哈！孩子？孩子！！

【我很难想象身体里孕育着一个生命的感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但当我知道我的肚子里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人正在成长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颤栗……

【我居然怀着一个孩子？！我的肚子里有一个活着的东西？！

【我很想厌恶他，但我也该感谢他，因为他的存在，我才能拿回一些原属于我的东西，才能不受到那些折磨……

【我该拿他怎么办呢？我并不想成为一个母亲，但不受母亲期待降临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会失去最初被爱的权利……

【吴姑说让我求求山神，拜求山神让这个孩子“离开”。

【她们这些以前被拐到这里的人都这样做了，所以万福村这近二十年没有过新生儿诞生。

【和我一起被拐到这里的其他女孩都是怀了孩子后都去拜了山神……

【虽然我不信这个无恶不作的地方有什么坚定灵验的信仰，也不信虚无缥缈的神明……但……

【我心动了……】

【××24年7月14日

【吴姑告诉我明天又是万福村的山神庙会，我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年的七月了。

【我有一种预感，孩子就会在这两天出生。

【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不重要。

【只是他出生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地狱（字迹深入纸张），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一眼可以看尽的命运。

【稚子无辜啊，这是我的孩子。

【我不知他的意愿就擅自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是要担起身为母亲的责任的……可是我能养育他么？

【这一年多里，没有一刻我不在计划着逃离，但也没有一次不是失败。

【就连我自己一个人都难以离开，何况带着一个孩子……

【而且，而且如果他是个男孩，如果他被其他人教导成为了魔鬼的样子，那会算作我亲身诞下了新的罪恶吗？

【这个村子里信山神却不怕遭下的孽会招来天谴，我不相信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所有人被愚昧和贪婪遮眼蒙心，那我为什么不能亲手打造一把让他们偿还罪孽的刀呢。

【对不起我的孩子，你还没降临到这世上，我就已经在你身上放了一分苦难的期许。

【我为孩子取了一个小名：阿难，■■■■■■（污迹）

【万福村每年只有山神庙会的时候才会让外人进村，也许明天我会有机会……】

陆谞从那些笔力透纸的文字里抽离，再次看向阿难时，目光难掩复杂。

他口中的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刚落，阿难的身体就开始疯狂地颤动，金铃随着不断嘀呤作响。

阿难像是沉浸了某种巨大的情绪里以至于浑身颤抖，但他的神情依旧是漠然冰冷的，复杂的表现就像是他身为人的部分和非人的部分在他体内疯狂拉扯。

而最后，是非人的那部分获得了胜利。

阿难停止了颤抖，莫大的茫然和冷漠笼罩着他，但有微凉的指尖隔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轻抚过他的眉眼、耳朵和唇角。

“疼吗？”陆谞几乎是在怜惜，他并不需要回答，所以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话题变得突兀又直白，“我要走了。”

“等我找到帮你恢复感官的方法。”

于是阿难挽留他的手转而扯下腰间的金铃，另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陆谞收到一半的手，把铃铛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金铃到了陆谞手里变成一枚不再响动的金色种子，这是一枚卵。

【道具：孵化之种[F]】

【描述：这是一个拥有“孵化”概念的空壳，没有力量的概念百无一用，如果能在合适的时候收集到合适的“力量”注入其中，也许能“诞生”奇迹，给您一个惊喜】

“我走了。”陆谞转身离去，不再等阿难会有什么回应。

【潘多拉[个人]：玩家……】

没想到潘多拉会在这时候出声，陆谞挑了挑眉，像是没察觉到它不同以往的欲言又止，没问它为什么要叫自己。

【孵化之种是什么？】

【潘多拉[个人]：根据道具描述，这是“孵化”的概念，是一枚有种子外形的卵，收集到合适的载体并赋予其孵化的概念，之后您再给予它足够的养分，您会孵化出一份“信仰”~】

【我是问，它是什么？】

【潘多拉[个人]：……一份礼物——获取副本相关道具的方式仅有两种，除了副本结算奖励，还有就是NPC主动赠予，这对幸运值和魅力值都有相当高的要求呢~】

【是嘛~】

陆谞漫不经心地跨过门槛，走出好几步后又突然被叫住。

【潘多拉[个人]：玩家，你回头一下嘛~】

陆谞从善如流地转身，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看清眼前画面的时候不由呼吸一窒。

朱红的门框上精雕细琢着神光云纹，阿难被框在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像是一幅凝固的画卷，但他不再仰望苍天，而是遥望着陆谞离去的方向。

恍惚间，陆谞感觉到一阵心悸。

可是他们一个是玩家，一个是NPC呢。

因为不知道能惋惜什么，所以陆谞眼中是一片清醒。

越过倒插着香的香炉，穿过向神明祈愿的人们，跨过山神庙的门槛，陆谞替他们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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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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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拜山神（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