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之前的事情,老师都知道,考虑到你们的面子才没有摆到明面上来批评你们,尤其是你,银宝暄。你这辈子能交到几个知心朋友,你们俩中学就在一个班了,非要因为一点点小事闹成这样?你以为这么好的朋友说有就有吗?许猷汉你也是,都到在这个紧要关头了,还跟着闹小孩子脾气,不好好考试就算了,但最起码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吧。因为一点点小矛盾放弃生命值得吗?”
涂老师还没处理完蔡子晋的事情又听同事说许猷汉爬到窗边去,焦头烂额地找来这两人谈话。她来六中带的第一个班就是五班,情谊非常,大多数孩子的性格和成绩她有数。
像眼前这两个,高一高二的势头猛,几次考试均冲入全市前百,二中这一届的学生仅有一个进入过一次全市前百名。今年本来极其有希望盖过二中的名头的。
然而,高二下半期,原本的数学老师换成林老师,这两个人不知道因着什么事情吵了架,闹得不可开交。银宝暄的针对,她大约知道,无非是口头上说几句,上升不到霸凌的概念。
她私下找过许猷汉了解情况,虽然说不像打架那样恶劣,但是如果你觉得难以承受,老师会帮助你的。当时许猷汉站在涂老师对面,低着头,双手交握,或许因好友反目而悲伤,或许因老师关怀而触动,涂老师没办法判断,他人未表之意只能猜测,她不愿意猜。
许猷汉说:“没有针对,我们只是在闹矛盾,我也没觉得有什么,老师不用管。”
涂老师确认不是“恐惧”导致他说出这句话就由他们这一对朋友闹去,成绩下跌没关系,她拿到他们的试卷就知道是态度问题不是能力问题。又是大孩子了,找家长干预恐怕适得其反才一再放任,没想到这俩人最终会闹得要跟着跳楼。
许猷汉翻出委屈受训的表情,并不反驳,闷闷地讲:“我不会再这样了。”
涂老师没说话,盯着银宝暄,等他表态说话。她明白他们之间最应该保证不会再这样的不应该是许猷汉,这一对好好歹歹均是银宝暄引起的。
银宝暄听懂老师的意思,直视她道:“我们已经和好了。”
他的表情是经过修剪的专供他人阅读、浏览的温柔,虚假同样是真实的局部。
老师受此类表情的蒙蔽,叮嘱几句就放他们离开,喃喃着时间珍贵四字长叹,自己却不知道在叹息什么,为学生还是为自己。
蔡子晋的事情很大程度被校方接手,蔡子晋的母亲比想象中的要好沟通得多,预期中会出现的情况没有出现。学校调取监控,配合调查,蔡子晋的母亲明事理,虽然痛苦,仍然理智。
她自认换成自己,是完全没办法像蔡子晋母亲那样冷静地处理的。她看出她有千千万万句悲痛的语言卡在心口,紧绷的神经之下是惊涛巨浪,看出来也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蔡子晋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劝慰对方“节哀”也需要勇气。
第一场会议在食堂开始。一张白面蓝边的长桌坐满人,有老师有学生,总共十个人。他们面对面坐着,各自埋头吃饭,没人先开口说话,全在等一只出头鸟。银宝暄照常坐在许猷汉身边捉着勺子吃餐盘里的食物,饭菜搅匀便往嘴里舀,眼光隐晦地抛洒给对面的人们。
今天中午食堂有炸小鱼和红烧肉,许猷汉两样均不爱吃,尝到碎掉的鱼尾皱着脸吐到碗边。银宝暄瞥见,含着勺子离开长桌到旁边取了双一次性筷子过来帮他重新再挑掉讨厌的菜。
这时终于有人做了鸟儿,坐在银宝暄斜对面的男生,白惨惨的脸旁有几分神似Rowan,讲话的口吻完全不像。
“那个,要不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僵持着不是个办法吧。”他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其他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叫毋兴平,现在的身份是高三六班的学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
不少人看向他,并不完全相信“第一次”这种话,谁都可以说自己是“第一次”,到底是不是只有他知道。不过他先开了口,李儒生就不大可能叫他的话掉地上,不利于团体的团结性,接话道:“李儒生,五班的老师。”接着顿了顿,搂住卫仲的肩膀替他做自我介绍,卫仲笑着伸手波动五指当作问好。
其他人顺着话头真真假假地介绍自己,先是病歪歪的钟俊楚和曾元柳二人,他们俱是七班的学生。然后依次是**,裘宇,青云三人,类似的学生身份,长相也是高度类似的三张丑脸。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个瘦瘦高高的女生,扎高马尾,鹅蛋脸,人中短,五官大,化淡妆,嘴巴红彤彤,瞧着小有姿色,讲话甚可爱,带着些南方方言的韵律:“大家好,我叫祁白风,是十班的老师,也是第一次参加哦,大家多多照顾。”
她刚说完,银宝暄几人同时望向她。新手常见,这样的“新手”不常见。许猷汉不小心碰掉搁在盘边的勺子,躬身捡起后拿湿巾擦干净再继续吃饭。其余人各自回收了眼与心。
他吃累了,靠着银宝暄休息,银宝暄偏头看他,他笑了下,手指说:那女生看起来瘦,腿却很壮哦。
银宝暄笑了笑,拿食指搔他的眉梢,表示知道了。一个人练没练过看腿就看得出来,为了健美和为了健体的痕迹完全是两种。他笃定祁白风是个难摆平的家伙。
有人开始挑话题聊游戏,三两句话刺在表面,既没有表明怀疑谁,又没有非要聊时间线的事情。是敌是友不是一张牌可以说明的事情,没人想一开始就戳中谁的肺管,挨一身痰。
毋兴平显然不太懂这个道理,见有人说话立马开始倒豆子似的讲话,说自己本来是在班上找线索,以为是密室逃脱那种游戏,结果什么都没有。莫名其妙身上就多了张牌,才知道是“杀人游戏”。
青云挑眉接话道:“那你觉得该怎么玩才最好?”
“其实很简单嘛,大家手里都有牌,全拿出来看呗,不敢拿出来的不就是凶手。”毋兴平似乎把这个游戏想得很简单,对于生死,他接触得最深的时刻是母亲离世,那是自然死亡,非自然死亡在他眼前发生的,还没有。
青云噗嗤一声笑了:“那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他真的拿出牌放在桌面却没有人跟着他这样做。青云笑翻了,没想到他居然可以顺从到这种程度,快言快语骂他是蠢猪。
他不恼,一手拿牌托住脸,另一只手舀饭菜吃,看不清表情,声音倒是清晰:“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吗?为什么不敢做呢?”
没人说话。诚然,这是最有效的方法,更是最容易造假的方法。牌是实物,谁都可以获得,谁会乐意暴露身份呢。银宝暄笑了下,凉丝丝地说:“像你这样有魄力的人倒是不多,我很欣赏你呀。”许猷汉笑了。
裘宇驳他,讲:“歹势。比起这个,不如来聊聊人死的时候大家都在哪里,在做什么。谁会把牌拿给你看?脑子又没问题。要是有鬼牌,有条件,到时候杀起来,谁能保证谁先去死?”
他没回答,祁白风开了口,生生把话题扯断,接到另一个口子上去:“我拿到牌的时候是中午午休,那会儿我和班上的女同学在厕所尿尿,聊今天上课老师的八卦呢。本来是摸纸,结果摸到身份,好像是在做特工呢。”
裘宇讲那会儿他跟青云在食堂吃饭,**没胃口在教室里待着。钟俊楚和曾元柳对视一眼指着许猷汉讲那时候跟他在一块儿,许猷汉耸了耸肩当默认。卫仲笑笑地拿指头点银宝暄说我们在一块儿。
只剩个李儒生一直不说话,一径吃饭。
裘宇点他,问他怎么不说?心虚了?李儒生裂出笑口道:“我就等你问我呢,就和你们一桌吃饭,竟然没看见我?”他静了会儿,确实想起李儒生在他旁边吃饭,点了点头回:确实是。
这样一理清,人死时单独待着的就是**,毋兴平,祁白风了。这不能证明什么,但足够被咬中追问,成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之一。影视和经验塑造出的基本逻辑就是如此,然而,问来问去没个准确的证据和答案。
银宝暄没参与进去,瞧着许猷汉吃完饭,立刻打断对话:“好了,咬来咬去又能咬出什么来,死的是谁?尸体在哪里?先把这两个问题搞清楚吧。”
没人知道答案,因此作鸟兽散状,回到那热热闹闹的学生河流中去了。李儒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蛮远才站在花坛边说话,都觉得毋兴平和祁白风的问题很大,亦真亦假的通常最假。
“你们查过曾元柳的身份没?”
“没,我和卫仲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多半有接应。”李儒生遮着嘴巴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十人赛还没尸体,有点像那种本哦,你觉得呢?”
“不知道,没出条件可能不是,但有可能玩隐藏条件那套规则,先不用管这个。我和许猷汉去找尸体,你留心一下其他人,盯紧一点,确认某人可能是凶手,直接杀掉,我们不需要真相。另外你也可以问问老师们,哪个班学生不见了,他们最清楚。”
李儒生吊儿郎当地敬礼回:“好的,长官。”目光曲折到许猷汉身上,摸了把他的脸颊,凉凉的,靠近他问今天怎么不说话?闷闷的宝贝。
许猷汉干脆地靠在他身上,手臂被银宝暄拽着,口吻浪荡不羁:“当然是因为腰痛啊。”
“你俩终于突破界限来到最后一步了?我还以为他会是腰痛那个。世上真的没有绝对的事情。”李儒生调侃他,引得他冷笑两声。银宝暄向李儒生踢去,砰砰两声,李儒生哎哟哎哟地在许猷汉脸上掬了两把才跳开,背对他们招招手就跑走。
李儒生当然知道只是普通的病痛,也能够大概地认识到许猷汉的承诺约定不会轻易扭转,不过世上也真的没有绝对的事情。他以前还说分手就是分手,绝对不吃回头草呢。
结果以前陶颍一说和好,马上耶斯耶斯,我是你的最爱的宝贝。
人在感情里往往没法聪明,没法轻易决绝。如果现在陶颍联系他,跟他说和好,他还是会和好的。
新认识的人的确够重量,够魅力,可惜时间太短,短到连“友谊”都没建立,何谈你我呢。
顺着绿荫道走到尽头,三四个花坛均分掉公共区域,再往上走十几步阶梯就到了博识楼。最会传八卦消息最灵通的人就在高三五班,和银宝暄的关系紧密,银宝暄和许猷汉吵架一半左右的原因要由他居宏峻来承担。他们还没回到班上,许猷汉就因为腰痛不愿再走一步,伏在扶手上像是挂在上头的塑料袋。
银宝暄站得稍高一阶,眼见着他痛得掉眼泪,怕痛怕风四个方块字再次划过思维的海天。手抚上他的背,感受到瞬间的颤抖,竟然觉得兴奋与疼惜并存。
忽然间,他们同时仰起头向上看去,一个脸目的局部盯着他们,被发现后立刻逃走了。
“是哪个玩家?”许猷汉沙着嗓音问。
“我谁也没记住。”
“你每次都谁也没记住,我猜是那个祁白风。她看起来就又聪明又能干。”许猷汉抻长手拽银宝暄的衣领,痛得愈要干呕。银宝暄搂住他,难以克制地挨近了吻他后颈凸起的那一部分。
你每次都受伤,却不是能力不足导致的。
他们隔了好久才回到班上,没有上课,班内似在课上那样静,许多人站着。银宝暄跟居宏峻招手,他靠过来,银宝暄问:“怎么了?”
“李思霏的饭卡被偷了。”居宏峻看了眼靠在银宝暄身上的许猷汉,忍不住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