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正是膳食订单最多时,温实正对着账册核对新合作酒楼的账单。
青翠在一旁帮着整理单据,看着温实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劝道:“小姐,这些账目繁杂,不如先歇息片刻,喝口茶再看?”
温实头也未抬,只是轻轻摇头。
石头跌撞着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汗水和惊怒:“东家!不好了!周扬哥他们和醉仙居的人打起来了!”
“什么?”温实猛地抬起头。
石头喘着粗气:“是……是为了送城北御史王大人家的一批茶点,要求午时前务必送到。”
“本来走主街是稳妥,可今日不知哪家贵人出行,仪仗堵了半条街,眼瞅着就要误了时辰。周扬哥当机立断,带着我们想抄近路,从醉仙居旁边那条杏花巷穿过去,能省下大半路程。”
青翠递上一杯茶,石头囫囵喝下润润嗓继续说道
“可醉仙居守在巷口的伙计死活不让,说那是他们醉仙居的地盘,闲杂人等与狗不得穿行!言语难听得很,两边争执起来,就…就动上手了!”
“杏花巷?”温实脑中立刻浮现出舆图上的标注。
那是一条连接两条主街的狭窄巷道,一侧确实紧邻醉仙居的后院墙,但并非私家道路,按理说行人皆可通行。醉仙居此举,分明是刻意刁难!
而且,偏偏是在“膳食达”风头正劲,引得各家酒楼争相合作的当口。是巧合,还是那位谢东家授意的下马威?
温实放下账册,站起身,脸色沉静如水,眼神却已冷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桌上尚未算完的账目,对青翠道:“账册收好,等我回来。”
随即对石头令道:“带路!”
“小姐,您亲自去?要不要多带些人?”青翠担忧地问。
“不必,”温实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果决,“我们是去讲理,不是去打架。赵叔,你看好家里。”
她步伐迅疾,带着石头便朝醉仙居方向赶去。
刚到杏花巷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和推搡声。
只见周扬和另外两名“膳食达”的骑手被五六个醉仙居的伙计围在中间,双方怒目而视,衣衫都有些凌乱,周扬脸上甚至有一道明显的红痕,显然刚才冲突不小。
装着茶点的食盒被周扬紧紧护在身后,倒是完好无损。
“凭什么不让我们过?这巷子是你家开的吗?”
“就是!耽误了给王大人府上送膳,你们担待得起吗?”
“哼,什么‘膳食达’,不过是一群跑腿的泥腿子,也配走我们醉仙居门前的路?惊扰了我们的贵客,你们才担待不起!”一个看似小头目的醉仙居伙计抱着胳膊,满脸倨傲。
“你!”周扬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眼看又要上前。
“周扬!”温实清冽的声音适时响起,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实稳步走来,目光先扫过周扬三人,确认他们虽狼狈却无大碍,食盒也无损,心下稍安。
“周扬你先去王大人府上送膳。”温实指了指主路。
在这浪费时间属实不划算。
随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那醉仙居的小头目身上。
那醉仙居的小头目见来了个年轻女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正是前几日来谈合作被拒的那位“温东家”。
脸上倨傲之色更浓,还带着几分不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膳食达’的东家亲自来了。怎么,手下人不懂规矩,你这当东家的也不懂?这条巷子,我们醉仙居说了不算,但惊扰了我们后厨清净和往来贵客,就是不行!”
温实并不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位伙计,我且问你,这杏花巷,可是官府明文划归醉仙居的私产?可有地契文书为凭?”
小头目一噎:“这……虽不是私产,但紧邻我们醉仙居……”
“既然不是私产,便是官道,京城百姓皆可行走。”温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膳食达’的骑手,身着统一号服,运送的是各家酒楼明码标价的膳食,行的光明正大,何来‘泥腿子’一说?”
温实看向那小头目,眼光锐利:“倒是阁下出口伤人,阻挠通行,耽误了御史王大人府上所需的茶点,这责任,不知你可愿意承担?还是需要我此刻便去王府,向王大人禀明今日延误的缘由?”
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更是抬出了御史王大人这座靠山。
那小头目脸色顿时变了,他敢刁难“膳食达”,却绝不敢得罪朝廷大员。他眼神闪烁,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支吾道:“你……你少拿王大人压人!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温实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竟不知,醉仙居的规矩,大得过《大梁律》?还是说,这规矩,是谢东家亲自定下,特意吩咐你们在此阻拦我‘膳食达’的?”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巷口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耳中,也传入了刚刚闻讯赶来,正站在醉仙居后门阴影里的某人耳中。
“好大的口气。”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响起,谢衍身着暗纹锦袍,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目光落在头目良子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醉仙居,何时定过这等规矩?”
良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巴道:“东、东家……是、是小的……小的自作主张,觉得他们人来人往,会惊扰后厨……”
“自作主张?”谢衍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却让那伙计抖得更厉害。
温实冷眼旁观,心中了然。
这伙计若非有人授意,岂敢如此嚣张,甚至敢代表醉仙居公然阻拦通行?
她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看着谢衍如何处理。
谢衍脸上的温和瞬间收敛,目光沉静地看向那伙计,语气淡漠:“自己去账房结算工钱,醉仙居留不得你了。”
良子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嘴里喃喃:“是、是崇爷……崇爷说……”
“是崇爷吩咐……说、说不能让他们这些跑腿的坏了咱们醉仙居的格调……”
“哦?格调?”谢衍尾音微扬,目光转向匆匆赶来的谢崇。
“小叔,何时醉仙居的格调,需要靠阻拦行人来维系了?”
谢崇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这伙计如此不经事,竟直接把自己供了出来。
他强自镇定,板着脸道:“衍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为了醉仙居着想!这些所谓‘骑手’,鱼龙混杂,在我们酒楼旁整日穿梭,成何体统?让那些贵客们看了,岂不觉得我们醉仙居自降身份,与这些下九流的行当混为一谈?”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在场一些老派伙计和管事的共鸣,纷纷低声附和。
“崇爷说得是啊!”
“咱们醉仙居可是百年老号,哪能跟这些送饭的混在一起。”
“这像什么样子!”
温实冷眼旁观,立刻明白了。
醉仙居内部混乱,新旧党派派系明显,各有各的利益互不相让,温实不禁发笑,一个朝代哪能让两个帝王共存。
谢衍听着周围的议论,眉头微蹙:“叔父,醉仙居的格调,靠的是菜品质量与服务水准,而非将客人拒之门外,更非阻断京城道路。”
他侧身,对温实微微颔首“温东家,下人无状,耽误了贵号行程,谢某在此致歉。请便。”
温实知道谢衍是给她们了个台阶下,有台阶岂有不下的道理。
对谢衍回了一礼:“谢东家明理。”
待“膳食达”的人离开,谢衍转向谢崇和那些面露不满的旧党。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觉得‘膳食达’是下九流?觉得与他们为伍失了身份?”
他目光扫过众人“那我问诸位,可知‘糕壹点’与‘膳食达’合作后,流水翻了几番?可知城北李大人府上昨日宴客,指明要通过‘膳食达’采买‘百味斋’的酱肘子,而未曾问津我们醉仙居的招牌菜?”
他每问一句,旧党众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消息他们或多或少听过,但从未像此刻被如此直白地摊开。
“醉仙居是百年基业不假,但若固步自封,眼睁睁看着客源流失,市场份额被这些我们看不起的‘新行当’蚕食,那才是真正的愧对祖宗!”
谢衍语气渐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之事,下不为例。醉仙居的规矩,是开门迎客,广纳财源,而非墨守成规,自断臂膀!”
他不再看脸色铁青的谢崇,对随从吩咐:“将此人带下去,按规矩处置。”指的是那跪地的头目良子。
谢衍独自站在巷口,目光深沉。
他方才那番话,既是对谢崇一党的敲打,也是对未来“醉仙居”道路的思索。
固执自负并不是好对策。
“醉仙居”需要变革,改革创新追求合作不失为个好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