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死者名为王江,是长平县有名的富商,被人用烛台刺死在了书房。
前来报案的是他夫人,身穿缟素,怀里还抱着一幅被血洇红的卷轴。
温祈赶到县衙的时候,正见她咚咚咚连叩三记响头:“有道是天理昭昭,杀人偿命,民妇替亡夫跪求一个公道!”
公堂之上,李涛侍立于旁,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望谢迎的脸色,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却见他摩挲着扳指,垂眼冷嗤:“莫不是这个县丞,也要本侯差人替你来做?”
“小人不敢,不敢!”李涛赔着笑连连摆手,随即神情一敛,对堂下的王氏正色道,“王老爷向来与人为善,上月还刚捐了一笔善款,没想到竟会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惨案,实乃……实乃……”
他磕巴了半天,实在是没能搜刮出恰当的词汇,只能尴尬地捻着两撇胡子,痛心疾首地哀叹一声:“此案定要彻查!”
“只不过,不过这府衙也有府衙的难处啊。朱大人的命案悬而未决,如今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啊,姑娘您到啦!”
视线落到温祈身上的瞬间,李涛脸上的为难和苦闷顷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位姑娘可是侯爷钦定的破案高手,定能让王老爷的案子水落石出!”
猝不及防成为公堂焦点,温祈愕然地看着王氏在李涛的示意下,动作丝滑地转了个方向,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叩落:“姑娘大义,求姑娘为我亡夫伸冤!”
不是,这么玩?!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迎。
这位倒是摆明了事不关己的态度,满脸坦然地任由她打量,指尖点了点刚呈上来的茶盏:“泡老了,换茶。”
系统上线的提示音,与他敲击茶盏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支线任务“王江之死”已开启,任务奖励:吃瓜指数20点,宿主是否接取?】
……新的支线?
贪多嚼不烂,朱县令的案子尚且没有头绪,自己的小命还岌岌可危,温祈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不动声色地俯身去扶王氏:“我既非官身,夫人不必如此多礼。只是此事……”
还没来得及婉拒,王氏怀里抱着的卷轴啪地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开,恰巧停留在她的脚边。
画面摊开半截,浸染开的大片干涸血渍下,暗褐色笔触蜿蜒如蛇,血墨勾勒成一位翩然而舞的美人。
赫然是关玖儿。
温祈动作微顿,念头一转:“系统,接取任务!”
同时话在嘴边不留痕迹地转了弯:“此事放心交给我,不出五日,定当还夫人一个真相!”
话音落下,公堂上众人神情各异,或惊诧,或疑虑。
尤其是李涛,似乎没想到她真会应允,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意有所指地开口提醒:“阿愿姑娘,你既已为侯爷做事,代表的可就是侯爷的脸面,行事当有分寸,断不可胡言。”
温祈闻言,颇为赞同地点头:“大人所言甚是,只不过……”她瞟了眼正托着下巴看戏的谢迎,再看向李涛时,脸上笑容骤然放大,“既然知道我是侯爷的人,那我要做什么,又何时轮到区区一个县丞来置喙?”
李涛被她质问得冷汗直冒,抬眼瞅见谢迎似笑非笑的表情,骤然间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恕罪,小人一时失言,断没有丝毫僭越的意思啊!”
谢迎斜睨着他,颇为恶趣味地等他哭嚎半晌,这才幽幽开口:“起来吧。李县丞急于破案,关心则乱罢了,倒也不必如此严苛。”
“至于王江命案,阿愿姑娘有胆应允,想必已是成竹在胸。更何况……”他轻笑一声,放缓的语调听起来莫名暧昧,“美人所言,纵使全然无理,也让人不由得偏信三分。”
温祈听得眼皮直跳。
她敢保证,谢迎就是为了报复那句“侯爷的人”,才故意说这种话来恶心自己的。
心眼简直比针尖还小!
不过现在任务所迫,再看在刚才扯了他虎皮当大旗的份上,温祈决定暂时不计较这些细节。
她捡起那幅血画,收拢卷起后,又着重看了眼系带,倒是完好无损,并无异样。
“王夫人,案情大概我已知晓,但更多细节的地方,还需要查看尸体和现场。”
“我知晓的!”王氏应道,“我家老爷昨天下午进的书房,说是有要事处理,一夜未出,谁承想会发生这种事情!书房里一概事物都保持原样,只除了这画,就摊开在我亡夫的书桌上,墨迹还尚未干透!我心觉蹊跷,估摸着是凶手所为,便干脆取来府衙,好歹也是个线索。”
“冒昧一问,夫人可识得画中之人?”
“这……”
王氏眼神稍有闪烁,迟疑了半晌,点头道:“认识的。”她的语气有些古怪,“是揽月楼的妓子,惯会些勾引人的狐媚手段,好歹三年前死了,倒是让我家老爷安分不少。”
跟丽娘那边的说辞倒也没什么出入。只是听王氏的意思,当初怕是因为关玖儿,与王江产生不少矛盾。
温祈会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随口一问,不必介怀。还是验尸要紧,毕竟尸体不能久放。还要麻烦夫人带路了。”
这次谢迎并不打算亲自凑热闹,承钊倒是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只不过相较于帮忙,温祈觉得更像是监视,以防自己悄摸跑路。
王江的宅子建在城东,站在门口便能眺望到揽月楼翘伸的飞檐。
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因为出了命案,神情惶恐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些什么。骤然间瞥见王氏进门,他们便立刻散开来,噤若寒蝉地让到旁边。
王氏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两眼,尽数屏退,随即冲温祈抱歉地笑了笑:“下人不懂规矩,姑娘见笑了。书房就在那边,我……我便不进去了。”
“夫人节哀,交给我就行。”温祈并不勉强,兀自向她所指的房间走去。
门虚掩着,刚靠近些许,便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和尸臭味。
王江的尸体就面朝下扑倒在离门不远处,已经生了蝇虫。致命伤在后背,心脏被捅穿,拖曳的血痕从书案处,一直延伸到尸体所在的位置。
显而易见,他在遇袭后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一路挣扎着爬到了门边。
在距离尸体约摸两步远的地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只雕着云纹的铜制烛台。烛刺耸立着,尖端显然被精心打磨过,干涸的血渍挂在不平整的表面,残留下淋漓淌落的痕迹。
凶器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这里,就像在展览一样,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意味。
温祈有些不适地拧了拧眉,顺着地上蜿蜒的血迹,缓步走到书案旁。笔架上少了一支笔,砚台里还剩着一半的墨,只不过已经微微凝结了。
没等她开口,承钊已经悄无声息地凑过来,伸手沾了一点,指尖交错着捻了捻。
“这墨是用血磨的呀,量还怪多的嘞。”
温祈闻言点了点头,同时把手里的画轴重新铺开:“劳驾,再帮忙看看这个。”
承钊在她的示意下,就着指尖的残墨,往画纸空白处抹了抹。墨迹颜色与深浅都能对上,显然凶手在杀人后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地取材,画完了这幅美人图。
“尸体已处于松软姿势,正常来说,尸僵会在死后十二至二十四个时辰开始缓解。考虑到如今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这个时间会有所缩短,但不管怎么说,王江的死亡时间都在朱大富之前。”
“考虑到两边现场同时出现的美人图,假定这是同一个凶手连环作案,至于杀机,情杀也好,复仇也好,都必然与关玖儿脱不了关系。”
“合理啊!”承钊颇为激动地赞同道,“朱大富也是先被烛台刺死的!现场没留下凶器,凶手又没理由返回王江家里,把烛台放在这儿,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还有一个烛台!”
“况且这烛台形制特殊,应当是新婚夜点花烛用的,本该为一对。所谓龙凤呈现,因着民间有所避讳,便舍去龙凤纹样,只留云纹与牡丹,这只便是云纹烛台!”
承钊这一通叭叭,倒是让温祈省下了一次关键物触发。
按理说,这些分析目前很能逻辑自洽,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
“今日时间也不早了,就先这样吧,通知府衙把尸体一并送到仵作房。既然事情与关玖儿有关,明日一早便再去趟揽月楼,想必那时候抚月姑娘也该醒了。”
最主要的,她还要等明天才能再次刷新的今日传闻功能。
承钊觉得这一日已然收获颇丰,对她的安排并无异议。他要回去向谢迎复命,于是先行离开了,而温祈则留在王家,顺便询问了些小厮丫鬟,一直等尸体被送走后,才去向王夫人请辞。
王氏显然精力透支殆尽,整个人形容憔悴,但还是相当客气地一路送到巷口。
“阿愿姑娘。”她迟疑了半晌,突然开口叫住了温祈,“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与案情是否相关,但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
“我家老爷与城西的段泰素来臭味相投,不怕你笑话,他们可都是揽月楼那妓子的入幕之宾。昨日一大早段老爷来访,说是要一同品鉴什么新得的美人册子,一直等到晌午才离开。”
“同行的还有个假模假样的画师,看着就不太正经,那册子多半就是出自他手。”
温祈算了算死亡时间,估计这两位就是王江最后见过的人了。
“夫人不必忧心,明日我会去段家问问。”她正说着,突然看到远远地有人往这里跑来。
年纪不大,小厮打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见到王氏的瞬间,两眼一亮:“王夫人!”
他匆匆请了个不太规整的礼,紧接着着急忙慌地继续开口道:“我是段老爷身边伺候的,昨日一早,老爷说要来找王老爷,可这都整整两天没回去了!我家夫人正急得哭呢,非要让我来问问王老爷……”
他连珠串似的说了一大段,骤然间意识到王氏身上穿的,似乎是孝服。
声音戛然而止,小厮后知后觉地探头去看王家门口挂起的白色灯笼。
“啊……”他满脸愕然地愣了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王老爷……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