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尸二字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却见谢迎依旧神情自若,竟真对着那几具尸体质问起来。
“朱大富,王江,段泰。三年前,你们看到夜伯山所绘的美人图,因此对花魁关玖儿心生觊觎,于是找到老鸨丽娘,以势相迫,以利相诱,让她将人拱手奉上,可确有此事?”
自然不可能有人回答。
丽娘倒是彻底反应过来了,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一片,脱力般瘫倒在地上,刚准备为自己辩白些什么。
却见暗卫的刀冷不丁杵到她面前:“侯爷问话,无关人等噤声。”
温祈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莫名幻视几天前的自己。手上的刀伤还没好全,时不时还会隐隐作痛,但毫无疑问,惨还是丽娘更惨一点。
毕竟她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另一边,谢迎问完这句后,便沉默了下来,就像是真的在等待尸体回应。
场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再加上旁边还有暗卫拔刀威慑,一时间竟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动静,整个公堂落针可闻。
直到惊堂木陡然敲响,打破了沉寂。
“无人反驳,本侯便当你们默认。”谢迎理所当然地得出结论,紧跟着话锋一转,再度问询道,“而后你们便合谋残杀了关玖儿,本侯可有说错?”
又是一阵沉默。
“既然如此,这便亦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了。”谢迎了然点头,“虽说人犯已然伏法,但依本侯之见,这该有的交代还是得有,以慰枉死者在天之灵。”
“判。”
“朱大富为官不仁,肆意残害女子,便革去县令一职,斩立决!”
“王江,段泰大肆敛财,贿赂上官,虐杀女子,数罪并罚,斩立决!”
“老鸨丽娘,知情不报,为虎作伥,杖三十,流八百里!”
随着令签落地。
抚月怔愣了许久,骤然间疯疯癫癫地仰头又哭又笑起来,声音哀怨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丽娘听到判决,整个人如同遭到雷劈,目光发直地抱着脑袋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错……”
“冤枉啊侯爷!”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涕泗横流地为自己讨饶道,“关玖儿本就是个伎子!一个玩意儿!我只是让她去陪了客!我不要流放,侯爷,我不能被流放……”
“阿愿,阿愿你替我跟侯爷说,说说情,侯爷他会听你的,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我不认罪,我没罪……”
丽娘可怜巴巴地揪着温祈的裙角。
温祈垂眼看着那张哭花的脸,沉默半晌,随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丽娘满是希冀的注视中,缓缓半蹲下身子。
“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她伸手拨开丽娘被脂粉黏在脸上的凌乱发丝。
“我的身契可还被你收在身上?”
话音落下。
丽娘的表情瞬间僵住。
她避若蛇蝎地甩开手,忙不迭往后退去,眼神几乎在瞬间变得无比惶恐起来。
“你害我!原来竟是你在害我!”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声音凄厉,双目赤红状似厉鬼。
然后她突然无比讥讽地大笑出声,抖着手直指温祈:“你以为拿回身契就行了吗?!别忘了你的身份,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甩脱这滩烂泥!”
“温愿,你有本事,我是栽在你手里。不过我在下面等着……等着你也下来!”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丽娘一个转身,直接撞向旁边暗卫拔出的刀刃。
瞬间血流如注。
逐渐失温的尸体倒在地上,未闭上的双眼直勾勾望向温祈的方向。
她最后的诅咒尚在耳边回响,温祈脑海中却骤然跳出系统的提示弹窗。
【主线任务已推进。】
【流言一,丽娘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贪生怕死,却甘愿自己撞死在刀下?
温祈觉得自己穿过来短短几天,简直进步惊人,如今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对着尸体出神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堪堪避开地上蜿蜒而流的血渍,朝端坐在堂上的谢迎欠身见礼:“侯爷见谅,丽娘与我有些旧怨,不成想竟闹出此等不堪的局面。”
“无妨。”谢迎大方摆手,“既然她已当堂伏法,便当此事已了。”
此话一出,便意味着可以收场了。
李涛怕事情闹得更大,连忙出声恭维道:“侯爷明察秋毫,如今两案皆破,可真是可喜可贺!”
谢迎闻言,顿时兴味十足地看向他:“是么?李县丞真这么想?当真不会觉得本侯多管闲事,越俎代庖?也不会觉得本侯惯会胡闹,如此以他人性命为乐,不当人子?”
李涛被他问得冷汗直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明鉴哪!小人怎敢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倒也是。”
谢迎十分赞同地点头,身体瞬间变得松懈下来,歪歪斜斜地往椅背上一靠。
“说起来,本侯头一次体验升堂审案,感觉甚好。也难怪这么多人,对着顶乌纱帽趋之若鹜。”
“可既然来都来了,区区两案,着实有些不够。”他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陷入短暂的沉思。
这下就连温祈,一时间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些什么了。
却听承钊突然朗声提议道:“侯爷,恕属下多嘴。今日这么多百姓聚集于此,想必定然能挖出些陈年旧案,不如一并审了,也算侯爷为民申冤,成了一桩美谈。”
“此言甚是有理,赏!”谢迎随手甩出去一把金叶子,明晃晃地落了满地,看得众人一阵眼红。
温祈甚至能听到有人暗自咽口水的声音。
却见承钊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为侯爷分忧,本就是属下职责所在。但侯爷所赏,必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不如便分给那些受了冤屈的百姓!”
此言一出。
瞬间满座叫好。
当即便有人挤进公堂:“小人要状告县丞李涛,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十恶不赦!”
温祈瞅着那张略有些眼熟的脸,陷入了沉思。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不久前刚在房顶上见过。
所以谢迎特意排了这出双簧,是为了针对李涛?
有了这个开头,再加上金叶子的刺激,剩下的百姓也跟着瞬间沸腾起来。
“对!状告李涛!他跟朱大富那混球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猝不及防被推上风口浪尖,李涛急得赤头白脸,扯着嗓子反驳:“你们告我,证据呢?!有证据吗!”
他倒也清醒,知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百姓,而在于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
于是扭身拜道:“侯爷!”
“侯爷明鉴啊,小人也不过是腆着脸混口饭吃,顶多算上一个渎职,可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没有做过确实万万不敢认的呀!”
“说起来,小人是收了些朱大富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证据!我现在就能献给侯爷,以证清白。”
“我这顶小小乌纱不要也罢,但万不可听这群刁民,凭白污我名声!”
谢迎侧身倚坐,屈指敲击着扶手,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想管闲事的惫懒。
百姓久久得不到回应,声讨的动静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李涛,依旧铿锵有力地往朱大富身上甩锅。
又是过了许久,直到李涛也有些累了,谢迎这才悠悠地开了尊口。
“李县丞所言倒也有理。”
“这报案嘛,毕竟讲究一个证据确凿,纵使是本侯,也不好仅凭空口白话,就为我朝廷命官定罪啊。”
众人瞬间哑然。
有人仗着人多找不见自己,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就说惯来只有官官相护,更何况是厉阍侯这种出了名的混球玩意。”
“呸!”
谁啊,这么大胆?
温祈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好奇地循声望去,结果又是一个蹲房顶的大哥。
温祈:“……”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把戏。
谢迎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了李涛一块免死金牌。
“侯爷明察秋毫!多谢侯爷还小人清白!”
他美滋滋地爬起来,这番大起大落,一时间竟有些得意忘形,负手踱步到那走出的暗卫面前,轻蔑地拍了拍他,附到耳边低语。
“呆子,看不明白吗?朱大富死了,新县令不来,这长平县就是本县丞的一言堂!”
“侯爷能保你一时,还能保你一世么?再说了,你不过贱命一条,又怎抵得上本官奉上的上百两雪花银啊?”
语毕,他特意退后几步,企图欣赏面前这张脸上,露出失措绝望的表情。
但却并不如他所想。
面前之人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呆子,看不明白吗?侯爷杀人,可从来用不着什么证据。”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李涛眼睁睁看着血线飚射而出,而后身体骤然一轻,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翻转,最终砰的一声,定格在一具无头的身体上。
是他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听到上方传来渺远得恍若来自隔世的宣判。
“县丞李涛,屡次不敬本侯。”
谢迎端起那杯已经温掉的茶,垂眼撇开水面浮沫,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轻飘飘落下一句。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