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我家大人出门办事了,现下并不在家中,还请回去吧。”
谢尚书府门口,楚湉被回话的管家拦住了朱门之外,他的态度恭敬,好声好气极了。
饶是如此,楚湉的心头还是免不了一酸。
这已经是父亲入狱之后,不知把她拒之门外的第几家了,往日同父亲来往的同僚好像是统一了口径一般,纷纷不愿意插手父亲的事。别提出手相助了,楚湉这些日子已不知吃了多少户的闭门羹。
只是楚湉以为……谢家本该是不一样的,到底她还是太天真了。
可是除了谢家,楚湉已经想遍了所有人,实在是想不清楚还能去求谁,谢家作为楚湉最后上门的人家,她怎么也不愿意让这丝希望从她手中溜走。
她柔声开口道:“无妨,我等等便是。”
“这……”管家免不了面露难色,主子命令他把楚湉打发走,他就随便寻了个由头,没想到这楚家姑娘竟想就这么干巴巴等着,那待会主子出门若是遇上她,他就免不得一顿办事不利的训斥。
虽然主子没想要见楚姑娘,但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总不能让谢家落了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而此时楚湉虽身着披风,站在风里这么久,鼻尖和耳垂早已被冻得通红,衬得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莹白,却又添了几分楚楚可人之态。
管家皱了皱眉,有些不忍,终究还是狠下心来:“楚姑娘,您在门口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这让别人瞧见了,该怎么议论呢?”
议论?楚湉目露戚色,事到如今,她还顾及得了旁人的看法这么多吗?父亲自那日被抓,便再无音讯传来,若是还有其它法子,她一个尚在闺阁之中的姑娘何苦做到这一步。
冬至听到这话更觉得难过,老爷出事之前,自家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几日却是将人情冷暖体验了遍。昔日里谢家对小姐是多么的殷勤,今年谢三公子上门提亲时,上京城内谁人不艳羡小姐要嫁个这么好的人家。
可是如今,婚约明明还在,谢家转眼间就换了副嘴脸。小姐来之前早就打听过了,谢尚书今日休沐在家,并未出府。不帮忙也便罢了,竟都不让小姐进去谢府的门,这岂不是摆明了要和老爷划清界限……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想到此,冬至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庆幸,好在小姐还没有嫁进去,若真是嫁过来了,这样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的婆家以后能给小姐好脸色看吗?
“这外头实在是太冷了,”冬至虽然心里不忿,还是恳求道,“劳烦您再进去通传一声吧。”
她目光所及之处,小姐原本根根如葱白般细嫩的指尖已经隐隐泛起青紫,再这么等下去,总会把身子给冻坏的。
老管家看着这犟得如出一辙的主仆俩,心底也有些动容。
可惜谢尚书下了命令,他一个拿月银的下人说的话又有什么分量呢,哪怕他再进去数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谢尚书摆明了不想接过这个麻烦事,毕竟,御史大人得罪的那位大人物放眼整个上京,也没有几个愿意表明是明确的敌对阵营的。
楚御史弹劾谁不好,偏要去惹不好惹的那位。
宋知明这人谁不知道,睚眦必报,敢惹他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
瑟瑟的冷风中,紧闭的朱门纹丝不动,唯有丝丝呼吸出的白气伴随着沉珂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我们走吧。”楚湉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尚书府。
天边的斜阳拉长了楚湉的影子,冬至跟上她的步伐,在冬至看来,小姐的背影虽然略显寂寥,脚步却依旧坚定,仿佛站了那么久也不没有折损她的精气神,依旧还是往日里那个矜贵自重的小姐。
可冬至并未看到的是,楚湉转过身时,她匆匆举手拭过的眼角一滴晶莹泪珠。
回府的路上,楚湉并未乘坐来时的马车。
若是坐马车自然是快得很,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可楚湉不知该如何把无功折返的消息告诉给等在家中的母亲和妹妹,更害怕看到她们哭红的泪眼。
不过的短短三日光阴,往日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家里,此刻便只剩下女人们无助的叹息和哭泣声了。
在楚湉前十七年安稳的日子里,从未遇到过这样大的风浪,也从未憎恶过一个人——那人就是害父亲被抓进去的始作俑者,宋知明。
楚湉不知道,在离她不远处的轿子里,此刻正坐着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朱红色的轿子被人四平八稳地架起来,轿帘随着轿子的晃动也轻轻摇摆。
轿子里宋知明正倚在轿厢内假寐。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额上,身姿优雅地靠坐着,单单是一言不发,周遭便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潢贵胄般的气质。
葛术守在轿子外的一侧,时刻盯着过路人的动静,唯恐有不知趣的人扰了提督大人的安宁。跟在宋知明身边久了,他最是明白,宋知明最讨厌别人扰他清净。
比如三日之前,刑部有人打着东厂的名义把往日里最爱同提督作对的楚御史抓进了大理寺,事后便迫不及待来邀功。刑部的左侍郎喋喋不休了好一阵子,不过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求着提督顾念他的好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以求官路亨达。
若是放在往日,提督或者还会给他几分面子,那日也不知是被唠叨烦了还是怎地,直接让人将四品的侍郎大人给轰了出去,一丝情面也不留。
堂堂可代行刑部尚书之权的侍郎大人竟然被扫地出门,说来也是可笑,这人竟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有半句怨言。
正这么想着,葛术的视线突然顿住,落在二三十步之遥的楚湉身上。
像她这样容貌倾城的女子,见过一面自然是难忘的,然而让葛术疑惑的是,那日谢家三公子如此精心呵护着的明珠怎么面色如此灰败地从尚书府里出来?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她本来气色极佳的一张小脸这时却毫无血色,瞧着还有些失魂落魄。
不过葛术也只是思绪短暂停留了一瞬,顷刻间便小声禀告道:“大人,尚书府快到了。”
闻言,宋知明缓缓睁开了双眸。
抬轿子的人也放缓了步子,避免因为到时候停下的动作太大,使轿子里的人踉跄了身形。
楚湉看着那顶朱红色的轿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好似也是要去尚书府的,便驻足等待,想要看看尚书府的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开门。
明明从没有见过相识的哪家抬着这样轿子出门,不知为何,楚湉竟生出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她思索的间隙,这台轿子和楚湉擦肩而过。
几人交错的瞬间,有一股风恰好微微吹起,带来一阵冷冽的寒意与一股淡淡的香味。
楚湉曾于闺阁之中学过调香,很快识出这似乎是甘松混杂着龙涎香的气息,却少了些这种名贵的香的通病——浓郁非凡,反而是既清幽又淡雅,想来里头坐着的人身份和品味必然不俗。
只是其中还有一抹混杂的气味,楚湉却没有闻出来。它带着淡淡的余温,有点像是铁锈味儿,只是说不清又道不明。
轿子已然停下,里面的人的真面目很快便能显露出来。
楚湉为了避免自己的打探太过于显眼,莲步轻移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路旁的大树枝干之后,静静地等着。
旁边的侍从已经掀开轿帘,从楚湉站着的角度望过去,只堪堪看到里头那人的足尖,其余的都被轿子给遮住了。那人脚踩黑靴,看着并不显眼,细看却能看到编织于其中的金线闪着耀目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管家的反应楚湉却看得十分真切。
老管家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见到来者何人时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原本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角,看着颇有些不自然。但很快,这丝异样就被他掩饰过去,只见他顷刻间堆满了大大的笑脸,躬着身引着人往里走。
冬至也把管家前后判若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好奇道:“这是谁来了啊?”
楚湉继续等,终于看到了大门敞开来,随即那男子的背影也跃入眼帘。
楚湉有些愣神,定定地盯着那名男子进去的路线。那人看着身量体形都是年轻男人,楚湉脑子里对应不出这号人物,应当是她不认识的。
而瞧着管家如此殷勤的态度,必定是贵客来访。
她前一刻还在欺骗着自己也许谢叔叔或许真的外出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了,原来这门并不是因为主人不在而不为她打开,只是不欢迎她罢了。
一阵失落涌上楚湉心头,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好似蒙了灰尘般黯淡下来。
“实在是太过分了,谢家真是欺人太甚,什么尚书并不在府里,不过都是他们的说辞!”冬至站在楚湉身边气哼哼道。冬至憋了一肚子的气,音量不免放大。
楚湉匆忙去捂她的嘴,并不想被人听到这些。
被人拒之门外已经足够丢脸,她不想此刻的狼狈模样被人再发现。
楚湉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好了,我们回去。”
等到门口几人的身影消失,楚湉从树后默默站了出来。冬至的眼里满是心疼,就连拍打小姐衣裙之上沾染的灰尘的动作都放得极轻,唯恐再让她难过。
楚湉垂首看着,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那脚步声很轻,却又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
不多时她前方便立着一个人,他嵌着金丝的靴子跃入楚湉的视线。楚湉尚未抬头便认出来,是方才进了谢府的那个男人。
他身上的气息隔着极近的距离随着楚湉的呼吸,沁入楚湉的肺腑之中,远闻还觉得淡雅,近处却一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这缕气味十分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当中,随着他周身散发的气场一起,使得空气极具压迫感。
楚湉眼底闪过一丝警觉,她抬起头来,看向他。
宋知明抱手而立,眼眸幽深。
他的乌黑瞳仁中正好映出她倒影。
一股无名凉意猛地在楚湉身上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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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