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光,穿过养心殿雕花的菱花窗,像被裁剪过的金箔,碎碎地落在金砖地面上。砖缝里积着经年的尘,却被晨光染得暖融融的,连带着殿内的气息都少了几分宫闱的冷硬。
皇帝坐在紫檀木御案后,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蘸着朱砂,正对着一份奏折细细批注。案上堆着的奏折,比前几日少了些,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边境军情”,旁边压着一枚小巧的玉镇纸,是先帝留给的旧物。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领口和袖口绣着五爪金龙,龙纹在光下泛着暗金光泽,只是袍角偶尔会被他无意识地攥住——那是他面对难决之事时,还没完全改掉的孩童习惯。
殿内静得很,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殿外偶尔传来的太监轻声报时。小太监李玉儿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参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茶盏放在御案一侧的小几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跟着皇帝三年,最是清楚,陛下如今亲理朝政,每日辰时必到养心殿批奏折,且批折时不喜人打扰。
可今日不同,李玉儿刚要退出去,就见殿外的侍卫躬身通报:“启禀陛下,司礼监掌印萧彻、翰林院编修沈清辞,前来觐见。”
皇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朱砂在奏折上点出一个小小的红点。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又恢复了沉稳:“宣他们进来。”
“是。”侍卫躬身退下。
李玉儿站在一旁,心里悄悄犯嘀咕。这几日京城里都在传,萧督主和沈编修帮陛下平定了国舅爷的谋反,还为萧老将军翻了案,是陛下的大功臣。今日两人一同来觐见,莫不是陛下要给他们加官进爵?他偷偷抬眼,看向殿门口,心里满是好奇。
很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殿内。走在前面的是萧彻,穿着一身玄色宦官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银鱼符——那是司礼监掌印的信物。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只是眼底比往日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些柔和。跟在后面的是沈清辞,一身青色素袍,发间束着一根素银簪,手里拿着一个叠得整齐的锦袋,看起来温润又清雅。
“臣萧彻、沈清辞,参见陛下。”两人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恭敬,却没有过分的谦卑。
皇帝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位卿家快平身,不必多礼。”他指了指御案前的两张梨花木椅子,“坐吧,李玉儿,给两位卿家倒茶。”
“是。”李玉儿连忙应道,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端到他们面前。
萧彻和沈清辞谢过皇帝,在椅子上坐下。萧彻将手肘轻轻搭在扶手上,目光落在御案上的奏折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他习惯性地想看看奏折上的内容,却又很快收回目光,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查探朝政,而是为了辞官。
沈清辞则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茶盏是青瓷的,上面绘着浅淡的兰草纹,是他平日里在翰林院也常用的样式。他偷偷看了萧彻一眼,见对方神色平静,心里也安定了些——他怕萧彻会因为皇帝的挽留而动摇,毕竟司礼监掌印的权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皇帝看着两人,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缓缓开口:“萧老将军的平反仪式,朕去了。看着萧老将军的灵位,朕心里很是感慨——十年冤屈,终于得以昭雪,这都是两位卿家的功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彻身上:“萧督主,你为了家族翻案,隐忍十年,从一个罪臣之后,爬到如今的位置,其间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若不是你,国舅爷的阴谋不会败露,太后也不会被软禁,大靖的朝纲,也不会有今日的清明。”
萧彻躬身行礼,声音平静:“陛下谬赞。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的血海深仇,也是为了大靖的百姓。如今仇已报,朝纲已清,臣的心愿已了。”
皇帝又看向沈清辞,眼神里满是欣慰:“沈编修,你是新科状元,本可以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却甘愿陪着萧督主查案,甚至不惜身陷囹圄。你写的《民间见闻录》,朕也看过,字里行间满是对百姓的关切,是个难得的忠臣。”
沈清辞连忙躬身行礼:“陛下过奖。臣只是做了一个书生该做的事——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今朝纲清明,臣也想做些更实在的事,为百姓多尽一份力。”
皇帝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朕知道你们都是难得的人才,大靖刚经历动荡,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朕已经和内阁商议过了,想给你们加官进爵,以示嘉奖。”
他看着萧彻,语气郑重:“萧督主,朕打算封你为‘镇国公’,世袭罔替。你虽为宦官,却功绩卓著,这个爵位,你受得起。另外,朕还想让你继续掌管司礼监,同时兼管兵部,协助朕处理军务。”
接着,他又看向沈清辞:“沈编修,朕封你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你学识渊博,又心系百姓,定能为朕出谋划策,辅佐朕治理好国家。”
这话一出,不仅萧彻和沈清辞愣住了,连旁边的李玉儿都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茶盏。镇国公是异姓王之下最高的爵位,且是世袭罔替,这意味着萧彻的后代(若是有养子或族人)都能继承这个爵位;而文渊阁大学士,是文官的顶峰,入阁辅政,意味着沈清辞能直接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这样的赏赐,在大靖的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李玉儿偷偷看了萧彻和沈清辞一眼,见两人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心里越发好奇——这样的高位厚禄,换做任何人都会心动,不知道这两位会不会答应。
萧彻最先回过神,他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坚定:“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愣,似乎没听清:“萧督主,你说什么?”
“臣说,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萧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臣自入宫以来,所求不过两件事——为家族翻案,为大靖除奸。如今这两件事都已完成,臣已无心权位。”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诚恳:“陛下,臣这些年在东厂和司礼监,手上沾了太多血,心里也累了。而且,臣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左臂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发作,常年熬夜批奏折,也落了心悸的毛病。臣想辞去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的职位,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养养身体。”
皇帝看着萧彻左臂的位置,那里被宦官袍的袖子遮住,却能想象到下面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是萧彻逃亡时留下的,是他十年苦难的见证。他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不甘心:“萧督主,你的伤,朕可以让太医院的院判亲自为你诊治;你觉得累,朕可以给你放假,让你休息几个月。大靖不能没有你,朕也不能没有你啊!”
“陛下,”萧彻摇了摇头,“臣意已决。陛下如今已经长大了,能够亲理朝政,朝堂上还有周老先生、李老将军等忠良之臣辅佐,没有臣,陛下也能治理好国家。而且,臣留在京城,手握重权,难免会让其他官员忌惮,反而不利于陛下施展抱负。”
就在这时,沈清辞也站起身,躬身行礼:“陛下,臣也恳请辞去翰林院编修的职位。”
皇帝惊讶地看向他:“沈编修,你也要辞官?”
“是。”沈清辞点头,眼神坚定,“臣自幼就有一个心愿——编写一部《民间见闻录》,记录天下百姓的疾苦,让朝堂上的官员都能知道百姓的难处。之前因为查案,这个心愿一直没能实现。如今朝纲清明,臣想陪萧督主一起归隐江南,完成这个心愿。”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臣知道入阁辅政是莫大的荣耀,可臣的志向不在朝堂,而在民间。与其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不如去民间为百姓做些实事。而且,萧督主为臣付出了太多,臣也想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身体,让他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皇帝看着两人,心里满是惊讶和不舍。他没想到,萧彻和沈清辞竟然会拒绝这么丰厚的赏赐,还要一起归隐江南。他张了张嘴,想再挽留,却看到萧彻和沈清辞坚定的眼神——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后,对平静生活的渴望,是任何权力和财富都无法动摇的。
李玉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他没想到,这两位竟然会拒绝陛下的赏赐。要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在为这些权力和爵位奋斗,可他们却说放弃就放弃。他偷偷打量着萧彻和沈清辞,心里对他们多了几分敬佩。
皇帝沉默了良久,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殿外的晨光上。他想起了自己刚登基时,太后和国舅爷把持朝政,他像个傀儡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想起了萧彻在暗中帮他收集国舅爷的罪证,一次次在危难中保护他;想起了沈清辞在殿试上直言进谏,不怕触怒太后,只为了大靖的朝纲清明。
他知道,萧彻和沈清辞不是不爱大靖,而是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好,朕答应你们。你们为大靖付出了太多,朕不能再强求你们留在朝堂上。”
萧彻和沈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和感激。他们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他从御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折叠的奏折,递给萧彻:“虽然你们要归隐江南,但你们是大靖的功臣,朕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这份奏折里,是朕为你们准备的赏赐。”
萧彻接过奏折,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朱笔写着:“赏萧彻、沈清辞江南苏州别院一座,占地十亩,院内植桂花、荷花,另赐每年俸禄五百两,直至终身。”
奏折下面,还附着一张别院的图纸。图纸上画着别院的格局:进门是一个小庭院,种着几棵桂花树;往里走是正屋,分为客厅、书房和卧室;正屋后面是一个荷花池,池边有一座小亭子;别院的东侧还有一个小菜园,可以用来种些蔬菜。
“陛下,这……”萧彻看着图纸,心里一阵温暖,却还是想推辞,“臣已经辞去官职,不能再接受陛下这么丰厚的赏赐。”
“这不是赏赐,是朕的心意。”皇帝打断他的话,语气诚恳,“这座别院,是朕特意让人按照你们的喜好修建的。朕知道沈编修喜欢荷花,萧督主记得沈编修爱吃桂花糕,所以特意在院里种了荷花和桂花。每年五百两俸禄,不多,却足够你们在江南过上安稳的生活。你们若是再推辞,就是不把朕当朋友了。”
萧彻和沈清辞看着皇帝真诚的眼神,心里满是感动。他们知道,皇帝是真心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若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萧彻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臣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心意,在江南好好生活,也会时常关注大靖的情况,若是有需要,臣随时愿意为陛下效力。”
沈清辞也跟着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臣会在江南好好编写《民间见闻录》,若是有机会,会将书呈给陛下,让陛下了解民间的疾苦。”
皇帝脸上露出了笑容:“好,朕等着你们的消息。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江南?朕派御林军护送你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不必了,陛下。”萧彻摇头,“我们想低调离开,不想惊动太多人。而且,有臣在,能保护好沈编修的安全。三日后,我们就出发。”
“好。”皇帝点头,“那朕就不送你们了。你们在江南若是有什么需要,不管是缺钱还是缺人,都可以随时派人告诉朕,朕一定帮你们解决。”
“臣遵旨。”两人躬身行礼,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开口:“萧督主,沈编修。”
两人停下脚步,转过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不舍:“你们在江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朕等着你们回来看看,看看大靖的变化。”
萧彻和沈清辞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们躬身行礼:“臣记住了。陛下也要保重身体,好好治理大靖。”
说完,他们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走出养心殿,晨光正好,洒在身上温暖而舒适。宫道两旁的玉兰花已经谢了,只剩下翠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萧彻和沈清辞并肩走在宫道上,没有说话,却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轻松和期待。
“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我们的请辞。”沈清辞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萧彻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温柔:“陛下长大了,懂事了。他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也尊重我们的选择。”
“是啊,”沈清辞笑着说,“而且陛下还为我们准备了江南别院,里面还有荷花池和桂花树,想得真周到。”
“嗯,”萧彻点头,伸手握住沈清辞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等我们到了江南,就按照我们说的那样,夏天在荷花池边看书,秋天在桂花树下喝茶,冬天在院里堆雪人,春天去田间看百姓耕种。”
沈清辞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忍不住向上弯:“好,还要一起去茶馆听书,去河边钓鱼,去集市上买桂花糕。”
“好,都听你的。”萧彻笑了笑,握紧了沈清辞的手。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宫道两旁的侍卫和太监看到他们,都纷纷躬身行礼,眼神里满是敬佩。他们知道,这两位是大靖的功臣,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今他们要归隐江南,过上安稳的生活,是应得的。
走到皇宫的大门前,他们停下脚步,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宏伟的宫殿。皇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像是在为他们送别,也像是在祝福他们的未来。
“走吧,”萧彻轻声说,“我们的江南,在等着我们。”
“嗯。”沈清辞点头,和萧彻一起,转身走出了皇宫的大门。
门外的阳光更盛,街上的叫卖声、笑语声传来,充满了烟火气。
最近身体有点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面圣请辞,帝恩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