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阮清禾衣着得体,白衬衣的下摆挡住了纱布,从容不迫地坐在沙发上,乍看上去就跟没事人一样。
对面的两人已经落座,管家过来上茶。
李笑霜手腕上有串佛珠,紫檀的表面油亮,在她丰厚的指腹油脂浸润下,沾染上了一缕清浅的茶香。
旁边的祁留良模样儒雅斯文,神情却很严肃庄重,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露出笑容。
此时,他将平时不离手的拐杖,轻轻搭在旁边。
祁留良一直腿脚不好,据说是因为年轻时候欠了债,被仇家追杀的时候为了保全妻女,留下了病根。
察觉到有人打量,祁留良眼镜底下的光芒一闪,视线锐利地看过来。
“伯父,今日来所为何事?”阮清禾神情淡淡,开口道。
二人早已习惯她的冷漠,从来不弯弯绕绕。
闻言,祁留良却沉默了一下,刚要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李笑霜却抢先一步说道:
“你昨天请医生过来了吧?我们这次来是想看看,那个……你伤得重不重?”
这两人消息太灵通。
阮清禾本来有意管理表情,不过原主可能是面瘫,完全不用有这方面的任何顾虑。
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李笑霜突然拿起手帕,掩着面悲从中来道:
“这是小蔓犯糊涂,一时冲动,还请阮小姐不要跟她计较,都是我们当爹妈的没教好,太痛心!”
丈夫从旁边安慰,拍着她胳膊:
“哎!”
阮清禾眼皮一跳,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总算知道祁蔓荆从小耳濡目染了。
她心里有点好奇,面上凝重道:“医生跟你们说,事情是她做的?”
李笑霜哭声停止,眼珠子一转,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可是,阮家小两口一向不和,阮清禾对祁蔓荆非打即骂,她那个女儿的性子又毒辣,忍着一回两回,怎么可能不找机会报复?
况且阮家今天风平浪静,不像有外人下的手。
“这倒是没有。”李笑霜跟祁留良对视一眼,小声说道。
阮清禾装作没看到,动了动唇角:
“不过小事,二位莫慌。”
话音落,他们重新坐了回去。
李笑霜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将手帕捏在拳头里,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接过阮清禾递过来的一杯茶。
空气里茶香四溢。
阮清禾的视线掠过两张面孔,观察着两人微小的肢体动作。
她不禁想到原著里,对女主一家的背景描述。
话说很久以前,非人类的基因和人类混种,经过几百代人的历史传承,基本与普通人类无异,不过有极少的人还保留着原始的基因。
祁家夫妇已经退化为常人,而次女却开出了“基因彩票”,随着年龄增长而渐渐展现古怪的能力。
这件事他们掩盖得很好,知道次女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而祁家跟阮家的关系相当不错,因为原主对女主的爱慕,平时对祁家人就多了一层滤镜,甚至会在生意往来上让出部分利益。
所以,祁家夫妇捞到了不少好处,今天还能火速当场也不奇怪。
“二位百忙之中今天能过来,对晚辈这样的关心体谅,平时的谆谆教诲,我心里也都清楚。”
“啊,是……”
两夫妇相视一笑,虽然心有疑虑,但是对这样的话语很是受用。
李笑霜手里抖了抖帕子,不由得调整姿态,摆出了一副长辈应有的态度,“你们结婚以来,我们也没有怎么过来看望,小蔓一些小事做的不好,还请多多见谅。”
阮清禾沉吟了一会儿,“她做得很好。”
“哦?”
李笑霜表情的惊讶有些浮夸,似乎是想追问下去。
阮清禾却忽然不语。
话音落,周遭陷入一片安静。
正当两夫妇不解时,就在楼梯上方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抹布与木质的地板接触,摩擦发出,频率不高却很有节奏感。
阮清禾眼眸半垂,轻叹一声道:
“因为我昨天突然受伤,她太过自责,今早就起来照顾我,事事都要自己来。”
所以,就让人……去擦地板。
李笑霜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影,正匍匐在地上,沉默单调地干着粗活。
这幅画面,让李笑霜不禁陷入思索。
难道阮清禾身上的伤,真的跟祁蔓荆没有关系?
下一刻,阮清禾面带愧色,说道:
“管家,快点让祁小姐过来吧,伯母伯父好不容易来一趟,得好好叙叙旧。”
旁边的管家点头,刚想走去楼上,却被李笑霜叫住了。
“不麻烦,不麻烦。”
阮清禾朝她投来目光,李笑霜笑容有点僵硬,说道:
“小阮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在家里悉心教导小蔓,我们做父母的自然高兴。”
说罢,她还不忘提高音调道:
“再说了,这是一个好妻子的义务。”
不是亲女儿,随便别人怎么使唤。
阮清禾算是听出潜台词,突然感觉这面子功夫,做的有点肮脏了,一时之间没有接过话茬。
只是,她担心祁蔓荆会受刺激,于是对他们说:
“伯母言之有理,我日后会谨记于心。”
她在楼下招待他们,期间给管家使眼色。
管家瞬间心领神会,离开客厅之后,朝着另一部楼梯走去。
片刻后。
祁家夫妇没有怀疑,而是继续喝着茶,跟她拉扯家常,外人看来这无异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然而,却没有人在意楼上的一切。
阮清禾神情平和,唇边泛着浅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却感觉到脊背些许发凉,不知从哪来的阴森的风,轻轻拂过了后颈。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冰凉柔弱的手,在轻触试探她的体温。
这时候,她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
自从管家上楼,到现在也没有下来过,完全不像是严苛遵照规矩的风格。
余光里,她看着楼上的那抹身影,心里跟着发毛。
楼梯之间的隔层里,似乎有一些液体流淌下来,水珠碰撞,清脆的声音就像在耳畔炸开。
“这是……”
一直沉默寡言的祁留良,忽然握住了手里的拐杖,他的眼神闪过锐利的光彩,整个人也展现出一种防御的姿态。
两人俱是不开口,李笑霜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浮现茫然。
周遭的气息忽然压低,仿佛有某种奇异力量,使得空气变得压抑、逼仄。
阮清禾面色未变,佯装关切道:
“伯父,你这是怎么了?”
祁留良的鹰钩鼻头抽动,似乎在细嗅空气里的味道。
不知为何,李笑霜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祁留良忽然站起身,目光一扫,语出惊人道: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阮清禾心里一紧,不确定他是否看出端倪。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质疑,她先是暗暗摇头,接着不解地说道:
“怎么可能?”
顿时,压力给到了旁边的李笑霜。
李笑霜干笑了两声,暗地里拉了拉丈夫胳膊,说:
“老祁你别急,都是自家人嘛,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一道异响。
“啪嗒”一声,像是有水桶倒下,发出的沉闷声音。
几人俱是朝楼上看去,阮清禾则反应最快,她二话不说,先一步起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楼梯口,管家正一动不动地杵在哪里。
阮清禾顿觉事情不妙,加快了脚步,就见管家脸色惨白,眼睛睁大了,一副分外惶恐的模样。
“小姐,我看到……”
“下去吧。”她轻拍了拍管家肩膀,说。
管家心有余悸,当听到这句话,忽然间感到一丝心安。
接着,阮清禾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感觉脚底触感不太一样,恍惚之间有种粘腻漆黑的液体,黏了上来。
她定了定心神,就看到地上到处是水。
阮清禾感受着脚底的触感,心中庆幸,还好这些是“正常”的水。
祁蔓荆身着朴素的浅色围裙,低着脑袋,正闷不吭声地用手里抹布,擦拭着地板上洒落的水渍。
旁边的一只蓝色小桶,倾倒在地面上。
察觉有人出现,祁蔓荆手里的动作顿住,一双纤纤玉手冻得发红,她抬起眼眸看过来。
方才三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全让她听到了。
她并不会完全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另一个人,尤其是阮清禾。
不过,通过阮清禾的发言,掩饰伤势,可以看出来没有打算现在卖掉她。
“你在干什么?”
阮清禾站在她面前,神情冰冷,居高临下地说道。
她的眉宇间,凝着几分愠怒,就像从前一样酝酿着雷霆风暴。
“……”
祁蔓荆没有回答。
空气瞬间变得凝固,低气压在周围盘旋。
阮清禾面色仍然紧绷着,心里却有点着急,怎么不接词啊?
前面明明演得挺好的人,现在却陡然变回哑巴。
接着,她就看出了一丝异常。
祁蔓荆的红色围裙底下,微微耸动,乍看上去像围裙的花边,漂亮地散落在她的周围。
风拂过的时候,花边荡漾了一圈。
阮清禾:“……”
她确信,在视线移开的瞬间,围裙的花边“嘭”了起来,像是充了气一样在底下涌动,极具生命力量地蛄蛹了一会儿。
阮清禾吞了吞唾沫,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这是……魅魔的尾巴。
祁蔓荆眼神有些迷惘,对自己的变化毫无察觉,很快她的视野里闯入了另外两个人。
祁家夫妇在阮身后出现,渐渐靠近。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瞬间憎恨的情绪翻涌,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开始膨胀,在心间肆虐。
下一刻,面前掠过一道黑影。
祁蔓荆始料未及,就被阮清禾弯下腰,一把抱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