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第一次大考成绩的日子,像是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
不同于往常的校内测验,这次是全区统考,试卷被送往不知名的学校进行交叉批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神秘性。
班级里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几分,课间的喧闹也收敛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或明或暗的忐忑。
尤未坐在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英语课本边缘。
她面上依旧是一贯的清冷平静,心里却并非全无波澜。
她对自己的成绩有预估,语文是稳操胜券的堡垒,数学则是需要忐忑面对的关隘。
唉,难啊。
更重要的是,这次排名,将直接决定未来一段时间,她与那个人之间的物理距离——根据班主任李老师之前的宣布,月考后将按成绩和身高重新排座。
那个名字在她心头滚过,带着复杂的余温。裴烬。书店门口那惊鸿一瞥的苍凉,林荫道上次确认存在的回望,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让她无法再简单地用“冷漠”来定义他。
冰层之下,似乎确有暗流涌动。
陈以声倒是彻底从“高冷”的伪装里解放了出来,成了三班后门的常客。
他是几乎每个课间都会溜达过来,扒着门框,脑袋探进来,目标明确。
“烬哥!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用的能量守恒还是动量定理?我总觉得我步骤有点问题!”他声音洪亮,带着准理科生特有的、对答案的执着。
裴烬通常连头都不抬,只是极其偶尔地,会用一两个简短的词语回应,或者直接将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往后一递。
陈以声便如获至宝,拿着草稿纸,又会立刻凑到粟想旁边,开启新一轮的争论。
“看看!烬哥就是这么解的!粟想,服不服?”
粟想则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抢过草稿纸扫两眼,然后精准挑刺:“这里代入数值的时候是不是少了个负号?陈以声,你就不能自己动脑子想想?”
看着这两人吵吵嚷嚷,尤未偶尔会走神。
她能感觉到,在陈以声这般吵闹的靠近下,裴烬那紧绷的、拒人千里的姿态,会有微不可查的松动。
那是一种对“自己人”才有的、近乎纵容的默许。这种认知,让她在微涩之余,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至少,他并非完全的孤岛。
成绩终于在一个周四的下午,随着上课铃声,由班主任李老师带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老师手中那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成绩单上。
“这次全区统考,我们班整体表现不错,”李老师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领成绩单和年级排名表。”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尤未微微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裴烬,年级第一,总分728。”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裴烬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上讲台,接过成绩单,整个过程没有看任何人。
“尤未,年级第二,总分709。”
尤未站起身,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羡慕,有探究。
她平静地走上前,从李老师手中接过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语文146,数学102,英语141,历史……果然,数学是明显的短板。
但当她看到作文栏那个鲜红的“58”时,心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
“粟想,年级第四十八,总分652。”
……
“宋溪,年级第九十七,总分618。”
领完成绩单,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议论声、叹息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粟想凑过来看尤未的成绩单,看到语文分数时,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宝贝!146!你还是人吗?!”
尤未浅浅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
裴烬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喜怒。
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走了进来,感叹到“这次尤未的作文是全区范文,几乎满分!刘老师称她是‘百年一遇的奇才’,说不给满分是怕她骄傲诶!”
她震惊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等会儿刘老师要讲题,记得准备好卷子。”
这几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羡慕、钦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尤未身上。
然而,在这片喧闹中,一个轻柔却带着明显不服气的声音响起,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真的有那么好吗?我觉得……有些地方的抒情,是不是有点过于刻意了?”
是宋溪。她手里捏着自己的答题卡,指尖用力到泛白,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纯然的好奇与质疑。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了前排的裴烬,仿佛在寻求认同。
尤未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眸,也没有反驳。
她的字是下了苦功练的,结构端正,笔锋清隽,连阅卷老师都曾评语“赏心悦目”。她对自己的文字有足够的底气。
倒是粟想,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抬起头,声音清脆利落:“哟,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人家阅卷老师、刘老师都认可的成绩,到你这就成刻意了?宋溪,你那么有见解,怎么没见你作文也考个58分让大家开开眼?”
宋溪的脸瞬间涨红,眼圈也跟着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粟想同学,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只是……只是提出一点个人看法而已……”
“个人看法就留着自己品呗,说出来影响大家欣赏范文的心情,多不好。”粟想撇撇嘴,毫不留情。
最后上课铃声的响起,才结束了这场小小的风波。
但尤未注意到,在整个过程里,裴烬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看宋溪一眼,仿佛周遭的争执与他毫无关系。
这种无视,某种程度上,比出言维护更让宋溪难堪。她的脸色白了又红,最终只能悻悻地低下头。
接下来的语文课,成了尤未一个人的高光时刻。
刘老师激情洋溢地讲解了她的那篇《秋河》,从立意、结构到词句,不吝赞美之词。当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自己的文字被老师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念出时,尤未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
她能感觉到,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在听到某些段落时,会变得异常僵硬。
他听到了。而且,听懂了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关于距离、守望与无声雨季的暗喻。
终于到了公布新座位的时刻。李老师拿着新的座位表,站在讲台上。教室里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尤未屏住呼吸,听着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位置。当念到她的名字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尤未,第四组,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
靠窗!她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雀跃。这意味着阳光、通风,以及一个相对独立安静的小天地。
然而,李老师接下来的话,让她整个人僵住。
“裴烬,第四组,最后一排,靠过道位置。”
他坐在了她后面。
咫尺的距离,从前后变成了后前。
她不再需要终日面对他那冷漠的背影,却将整个后方,置于他可能的注视之下。
这种位置的对调,带来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而更让她和粟想都感到意外的是——
“粟想,第二组,第五排。宋溪,和你同桌。”
粟想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哀嚎:“不是吧……”
尤未一脸同情的看向粟想,后者则一脸愁容的挽住身旁人的手臂,还不舍的蹭了蹭。
宋溪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甚至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柔顺的笑容,只是看向尤未和裴烬这个方向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冷光。
新的座位,像一盘被重新摆弄的棋局。
尤未抱着书本,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将书本一一摆放整齐,感受着阳光熨帖在手臂上的温度。
当她坐下,下意识地微微向后靠时,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在她身后不到一臂的距离。
她不再需要费力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现在,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如同背后悄然矗立的一座沉默的山峦,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的可能性。
窗外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光影在桌面上跳跃。
尤未抬起头,望向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心里一片纷乱,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新的序章,似乎就从这个靠窗的位置,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