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名年长狱卒全部注意力被岩石后的异动吸引的瞬间,旁侧阴影中,一道清冽寒光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无比地点在他颈侧某处。年长狱卒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软软向下倒去,被从阴影中现身的泠秋及时扶住,轻轻放倒在地,没有发出多大响动。
后面的年轻狱卒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同伴突然倒地,惊得张口欲呼。然而声音还未出口,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门框上方落下——是李不坠。他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年轻狱卒的后颈,年轻人眼白一翻,一声未吭地瘫软下去。
李不坠伸手接住他下滑的身体,和那盏即将脱手的油灯,动作流畅而寂静。他将昏迷的狱卒拖进室内,与同伴并排放在门边阴影处。
短短两次呼吸间,威胁暂时解除。
泠秋迅速在两名狱卒身上施加了简单的昏睡禁制,确保他们一段时间内不会苏醒。李不坠则重新关上石门,落下门闩。
石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以及一个疯癫的典狱长和一片诡异的黑潭。
“哈、给裴尹元当了回‘配音员’,我的口技不赖吧?”陈今浣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裴尹元的脸颊,从岩石后站起身,“你们两个怎么不笑?我来解释一下,配音——”
没等他说完,李不坠一把将之前搜得的令牌塞入陈今浣嘴里,阻止了他继续胡言乱语。
“唔……好硬……这个……咬不动……”可惜效果不怎么好。
泠秋无奈扶额,而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将其转过身来。然后二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缕凝练的清辉,看向陈今浣:“忍住。”
真气精准地探入第一枚锁魂钉与皮肉相接的微小缝隙。陈今浣的身体霎时绷紧,牙关死死咬住那枚冰冷的墨玉令牌,喉咙里溢出压抑的、被堵住的闷哼。那钉子仿佛已与骨骼神经长在一起,剥离的过程不似拔出异物,倒像是硬生生撕扯下一段活生生的经络。阴寒刺骨的邪气顺着清辉反向侵蚀,泠秋眉头微蹙,指尖光芒稳如磐石,缓缓将一枚刻满符文的乌黑长钉从陈今浣后腰位置逼出。
钉子离体的刹那,带出一小股发黑的淤血。陈今浣猛吸一口气,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瘫软下去。李不坠适时伸手,从前方撑住他的肩膀,力道很大,阻止了他下滑的趋势。
“还有两枚。”泠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锁魂钉的阴毒远超预期,拔除不仅耗力,更需极度精准,稍有不慎便会重创神魂。他动作未停,清辉转向颈后第二枚钉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纸张摩擦的窸窣声从陈今浣怀中响起。他勉强动了动左手,摸索着从内袋中掏出一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白色纸鹤——是苏我小小不知何时塞进来的。
纸鹤一接触到空气,便自行舒展开来,翅膀微微颤动,发出那倭女特有的、带着点俏皮跳跃感的嗓音,音量压得极低,犹如贴耳私语:
“哎呀呀~下面又臭又乱,小小就先溜啦!不过溜之前可是帮了大忙哦~你们那个傻乎乎的痴人阿宝,还有那个闻起来就很不吉利的木头盒子,小小已经顺手牵羊,弄出来啦!现在嘛……暂时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放心放心,小小虽然喜欢看热闹,但说话算话~接下来你们自己玩吧,小心别被裴狐狸的臭气熏到哦!有缘再见啦~”
纸鹤传完口信,噗地一声轻响,自行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瞬间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落下。
消息突如其来,却省却了潜入戊字区最深处的天大麻烦。陈今浣怔了一下,随即因颈后第二枚锁魂钉被猛然拔出带来的剧痛而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粗布衣裳。他吐出嘴里的令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破碎:“……她倒是……溜得够快。”
李不坠捡起那枚沾了口水的墨玉令牌,握在掌心。他看向泠秋:“还能继续?”
泠秋微微颔首,示意彼此无碍,指尖清辉再度亮起,落向陈今浣左肩胛骨下方的最后一枚锁魂钉。这一枚埋得最深,钉尖几乎触及心脉,拔除的过程最为凶险。
陈今浣的指甲已经抠入李不坠的皮肤,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楚。李不坠任他抓着,手臂肌肉绷紧,如同铁铸,另一只手仍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留意着石门外的动静。
最后一枚锁魂钉被缓缓逼出体外,带出的血液已呈暗红色。钉身离体的一瞬,陈今浣整个人犹如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一下瘫软下去。他及时被李不坠和泠秋一左一右架住,借力站稳了脚。
“换上那两名狱卒的衣服,从石门走。”
说罢,李不坠迅速剥下那名年长狱卒的皂色缺胯袍与幞头,泠秋则褪下另一人的衣物。这些衣裳沾着汗渍与一股混合了地底潮气和某种长期焦虑所散发出的体味,尺寸不怎么合身,但在这昏暗光线下足以混淆视线。
陈今浣照旧穿着那件赭色囚服,锁魂钉离体后,一种虚脱般的空乏感席卷而来,他注视着被扒掉衣服的两个狱卒,喉头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
泠秋将两名昏迷狱卒拖至黑潭旁更深的阴影里,略作布置,使其看起来像是莫名昏厥。李不坠则已将那串黄铜钥匙和墨玉令牌收入怀中,最后检查了一遍石门外的通道——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规律如常的滴水声。
“走。”李不坠压低声音,率先侧身挤出石门。泠秋扶了陈今浣一把,三人迅速融入门外狭窄向上的石阶通道。
通道比预想的更为曲折古老,石阶边缘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圆滑,壁上的萤石光芒比下面石室更为稀疏黯淡,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更深重的阴冷,仿佛千年来的绝望都已沉淀于此,渗入了石壁肌理。
每隔一段距离,通道侧壁便会出现一扇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门上开着指头大的窥孔,被从外部锁死。有些门后寂静无声,像是早已废弃的空仓;有些隐约传来窸窣碎响或呜咽,令人毛骨悚然。李不坠手握令牌,目不斜视,步伐坚定地引领方向。偶尔遇到岔路,他略一停顿,凭借之前记下的方位和手中令牌隐隐的阴冷指引做出选择。泠秋断后,指尖始终捻着一道敛息符咒,清辉笼罩三人,尽可能抹去他们经过的痕迹。
一前一后的二人将陈今浣护在中间,走了约一饼茶的时间,通道出现了较新的人工开凿痕迹,空气也相对流通了些,但那无所不在的压抑感并未减轻。路径开始变得宽阔,两侧出现了更多石室,有些门扉半掩,透出里面简陋的石床,固定在地上的铁链,甚至能看到一些散落的,看不出原形的污秽之物。这里显然仍属于无间狱的范围,但比最深处那观澜亭所在的区域似乎管理得稍松散些。
三人提心吊胆地潜行,忽然间,前方传来了模糊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