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的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令人不安的昏暗之中,只有水潭中央一小片区域,被一种幽暗得仿佛源自水底的光晕微微照亮。那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旋转波动。
借着那微弱的光,可以看到潭边堆积着大量奇形怪状的有机物残骸,以及更多……那些由失踪者转化而成的畸形存在。它们此刻显得如此温顺而虔诚,密密麻麻地簇拥在潭边,犹如朝圣般面向中央的光晕,身体有节奏地轻轻摇摆,发出那种犹如集体叹息般的、湿漉漉的啪嗒声。
而在水潭中央,光晕最盛之处,隐约可见一个半沉半浮的,由无数血管和神经束纠缠而成的巨型瘤状物体,正在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得整个黑水潭泛起无声的涟漪,那恐怖的“心跳”正是源于此处。
毫无疑问,这便是那颗“坠星”,异变的源点。
一条条由暗红色晶体构成的细长管道,从岩洞顶部的阴影中垂落,一端连接着那巨大的肉瘤,另一端则没入黑暗,看不清来源。每隔一段时间,那管道便会微微鼓动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输送进去。
“那就是……坠星?”苏我小小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它在吃……那些红红的东西?”
陈今浣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缩紧。他不仅看到了,更清晰地“闻”到了——从那管道中输送而来的,正是那种经过炼制的、阴毒而充满怨念的血食。
就在这时,那巨大瘤体猛然搏动了一下。表面的血管贲张扭曲,下方簇拥的畸形存在们也随之骚动起来,发出更加急促而饥渴的嘶鸣。
只见其表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股颜色近乎漆黑的粘稠物质,从中缓缓涌出,如沥青般滴落融入黑水潭中。
随着这黑色物质的融入,整个黑水潭“活”了过来,水面上那五彩斑斓的油亮污渍开始疯狂旋转,散发出更加刺鼻的恶臭。潭边那些畸形存在则如同受到了莫大的滋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扭动,形态变得更加怪异而难以言喻。
它们正在进行一场无声而癫狂的献祭与分享。
陈今浣捂住嘴弓起背,身体剧烈颤抖,含在口中的药块快要吐出来。并非出于恐惧,是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
饥饿。
见势不妙,李不坠的手立刻扣住陈今浣的肩胛,力道之大似乎要捏碎骨头,将那具颤抖不休的身体侧按在岩壁上。另一只手迅疾捂住他的口鼻,阻断了任何可能逸出的声响。少年左侧额头重重撞上石壁,发出沉闷一响。右肩衣料下的新生肢芽,仍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鼓胀搏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投身于那场黑暗的飨宴。
“别被它拖下去!”低吼声压在耳畔,闷如滚雷,灼热的真气透过掌心粗暴地灌入胸口,试图强行压下那源自骨髓深处的、几近同化其存在的共鸣与饥馑。
同时,泠秋的指尖已按在陈今浣后心要穴,清寒真气如冰泉涌流,与李不坠放出的热流一前一后,协同疏导那几近沸腾的紊乱气机。
苏我小小屏着呼吸,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这三人构成的微妙图景,黑溜溜的眸子里毫不遮掩地闪着猎奇的光芒。
岩腔内一时间只剩下陈今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以及下方黑水潭持续不断的、黏腻的蠕动与吮吸声。
良久,陈今浣绷紧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冷汗已浸透他单薄的里衣,贴在皮肤上,一片冰湿。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目光避开那搏动的核心,只落在岩腔边缘粗糙的岩石上,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不行,太近了。”说着,他推开李不坠的手,自己靠着岩壁站稳,指尖仍在颤抖。
李不坠沉默地放开了他,一双赤瞳扫视下方,将那巨大瘤体、垂落的暗红管道、以及潭边狂热而畸形的“信众”尽收眼底。墨知提供的路径确实精准,此处的视野能将源点的部分运作看得一清二楚,但相应的,承受的精神压迫也成倍增长。
“那些管道,”泠秋收回真气,清冽的嗓音在一片污浊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不似自然形成,亦非暝晖斋惯用手笔。其上符文…甚为古老阴邪。”他眯着眼,试图分辨那些在幽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刻痕,“似是以精魄怨力为引,进行定向输送。”
“喂食的管道……”陈今浣低喘着接话,左手按着右肩,那新生肢芽在衣料下不安地悸动,“另一头……通向哪里?”他强迫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没入上方黑暗的管道,追踪它们的来路。岩洞顶部的阴影后,管道向着西南方向蜿蜒延伸,消失在视觉无法企及的深处。
“西南方…”李不坠沉吟道,脑中迅速勾勒出醴泉坊及周边的大致方位,“毗邻西市,废弃漕渠的支脉也在那个方向。”那里屋舍杂乱,人口流动大,更便于隐藏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要去看看吗?”苏我小小小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但好奇终究压过了恐惧,“说不定能找到那些喂怪物的人?”
李不坠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一眼陈今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眉头紧锁。继续深入的风险太大,陈今浣的状态已至极限,再暴露在更浓重的秽气环境下,后果难料。
“此地不宜久留。”泠秋率先开口,表达了同样的顾虑,“源点已窥得部分虚实,投喂路径亦有了方向。当务之急,是先退回相对安全之处,再从长计议。”
陈今浣闭了闭眼,没有反对。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濒临崩溃边缘,方才那阵剧烈的共鸣几乎抽干了他勉强凝聚起来的精神力。此刻他连维持站立都需倚靠李不坠的支撑。
李不坠果断作出决定:“先退回‘静谧之所’。”那里至少有寂垠香能暂时稳定陈今浣的状况。
三人小心地循原路退出这处令人窒息的观察点,爬回砖砌的泄洪道内。相对而言,这里污浊沉闷的空气竟然都显得“清新”了几分。苏我小小这回老老实实地跟在最后,不再东张西望。
返回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沉寂。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李不坠思索着那西北方向的线索与潜在的危险;泠秋则在心中反复描摹那些管道的符文轨迹,试图与记忆中任何一派邪术对应;陈今浣全力对抗着体内残余的悸动与空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苏我小小偶尔偷偷瞥一眼陈今浣的背影,眼神复杂,不知在琢磨什么。
当他们终于再次推开那扇绘有螭纹的铁门,重回“静谧之所”那弥漫着淡淡清香的洞窟时,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洞窟内景象依旧,人员仍在安静忙碌,似乎并未过去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