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促之下,李不坠仍然没有动作,他侧头看了泠秋一眼。青年道人微微颔首,指尖悄悄地掐了一个探查的诀,一缕细若蛛丝的真气向前方漆黑的缺口探去。真气掠过潮湿的墙壁和堆积的污物,反馈回来的感知却如同泥牛入海,被一种饱含杂质的阴暗氛围所吞噬,难以辨明具体的危险,却也未触发任何明显的法术屏障或陷阱。
“跟紧,留神。”泠秋最终沉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只容身旁二人听见。他当先矮身,侧着挤入那低矮的缺口。破旧的木板边缘粗糙,挂着些湿滑黏腻的不知名絮状物,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腐、水生生物腥臭和某种更深层、难以名状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陈今浣紧随其后,泠秋断后。三人都不得不极力蜷缩身体,才能通过这处显然并非为常人设计的通道。缺口之后的空间比预想中更为狭窄,与其说是巷道,不如说是一条被废弃的、两侧房屋山墙几乎挤压在一起的缝隙。地面不再是石板,而是深及脚踝的、冰凉粘稠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呲”的轻响,带起更令人作呕的气味。
苏我小小的橘红色身影在前方不远处一晃而过,像黑暗中一抹跳跃的鬼火。她对这恶劣的环境似乎毫不在意,脚步轻盈地选择着稍硬实些的落脚点,偶尔还回头招手,嘴角那抹笑意在如此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就快到了哦!”说着,她指向缝隙前方一个略微开阔的拐角,“拐过去就能听到水声了,那边有个旧的泄水口,平时没人去的。”
越往深处走,那种无形的压力越发沉重。空气粘滞,呼吸变得困难。两侧斑驳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异常的深色湿痕,不似水渍,更像是某种缓慢渗出的、油亮的污泥,用手指触摸,指尖会传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久久不散。墙角堆积的垃圾里,偶尔能看到一些被撕碎到难以辨认原本材质的残片,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熔融状。
陈今浣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左手紧紧抓着右肩上方,风帽下的脸颊侧向某个方向,貌似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听到了吗?”他的声音略有颤抖,说话间喉部出现了明显的吞咽动作,“不是水声……是咀嚼声,很多,很慢……”
李不坠肌肉瞬间绷紧,并非因为他听到了所谓的咀嚼声——他的耳中只有脚下淤泥不堪重负的噗呲声,远处隐约的水流回荡,以及自己血脉奔涌的鼓噪——而是因为陈今浣的状态。少年倚靠着他的手臂在细微却急促地颤抖,帽檐阴影下露出的那点下颌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牙关紧咬处微微鼓起,仿佛正抵御着某种既厌恶又诱人的召唤。
前方,苏我小小橘红色的身影在一处更为狭窄的拐角停顿,回头招手。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似乎连她身上那点跳脱的色彩都能吞噬殆尽。她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没心没肺的笑,眼神在昏暗中亮得有些异常。
泠秋无声地靠近一步,指尖悄然搭上陈今浣另一侧的手腕。一缕真气渡入,试图平复那异常的躁动。青年道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同样未闻异响,却能感知到周遭弥漫的那种恶意正在变得粘稠,如淤垢沉积,堵塞着真气的流转。
“快点,就在前面啦!”苏我小小用气声催促,身影没入拐角。
李不坠半扶半抱着陈今浣,紧跟而上。泠秋断后,袖中五指微张,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拐过弯,空间并未豁然开朗,反而犹如一头扎进了某种巨大生物的食道。那是一个近乎垂直向下的豁口,像是某段腐朽的木制泄水管彻底坍塌后形成的,边缘参差不齐,挂着湿滑深绿的苔藓和菌丝。
豁口直径约莫半人高,黑黝黝的洞道对着下方更深沉的黑暗,隐约有极其微弱的水声从中传来,但那声音沉闷迟滞,完全不似活水流动,倒像是某种浓稠浆液在缓慢地翻腾。
众人能够听见,此时的水声,正诡异地逐渐变成陈今浣所说的“咀嚼声”。
苏我小小扒着豁口边缘,橘红色的裙摆浸入泥泞也浑不在意,眼睛扑闪扑闪地说:“听,是不是?我就说不一样吧!”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李不坠一把攥住她的后领,将她拎了回来。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既阻止了她,又未伤到她。少女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却在对上李不坠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如熔岩的赤瞳时,立马噤声,耸了耸肩。
泠秋快步上前,五行剑不知何时已从布囊中滑出寸许,剑鞘末端触及地面,无声无息地荡开一圈极淡的清辉,将周遭的污浊气息稍稍排开些许。他目光沉凝,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净街使通常守在外围宽敞处,不会深入这种地方。”他压低声音,视线扫过豁口边缘那些非自然形成的、光滑得出奇的磨损痕迹,“此地秽气浓重,于他们而言亦非善地。但需防备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黑暗深处传出的怪声倏然停止。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连原本隐约可闻的、从更远处传来的模糊水流声也彻底消失了。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鼓动的回响,在狭窄潮湿的巷道里被放大。
苏我小小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冻结,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李不坠身后又靠了靠,一只手悄悄抓住了他灰氅的一角。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陈今浣的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哑声道:“它们…察觉了。”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一种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先是极其轻微的、硬物刮擦岩壁或水泥的声响,窸窸窣窣,由远及近,速度很快。紧接着,是某种湿重物体被拖拽移动的黏腻声音,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从不同的方向汇聚过来,正沿着垂直的洞壁向上攀爬。
李不坠握紧刀柄,足下微微分开,重心下沉,整个人蓄势待发。泠秋指尖轻弹,数道微不可察的符印悄无声息地没入周围墙壁,构成一个简单的预警屏障。
苏我小小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条陈旧的锦带,从里面掏出一把不过巴掌长短、造型奇特的短笛,笛身黝黑,似骨非骨,表面刻满了细密扭曲的纹路。她将短笛紧紧攥在手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豁口。
刮擦声和拖拽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清晰的、类似吸盘附着又脱离的轻响,以及一种断续的、仿佛破损风箱般的喘息。
三秒后,第一个“脑袋”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