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03章 伪龙现（二）

清醒伴随着疼痛，莲台上，于雪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李不坠染红的肩头，陈今浣嘴角蜿蜒的血线，泠秋摇摇欲坠的剑阵，离苦与欧阳紧在菌丝触手围攻下的险象环生……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断腕处的灼痛与泥犁子疯狂的呓语交织，似有两股巨力撕扯着她的灵魂。

“看啊！看他们为你流血流泪！值得吗？” 泥犁子的声音甜腻如毒蜜，“放弃吧，阿姊！接纳万生姥，你便能拥有重塑一切的力量——捏死那假圣人就像捏死蝼蚁，修复李不坠的断臂，让陈今浣再也不必在生死边缘挣扎！甚至……甚至复活阿箬，复活你的小妹！只要你点头，只要你向池底的呼唤敞开——”

复活……小妹？

这四个字宛若魔咒，瞬间击中了于雪眠心中最柔软、最脆弱、最无法愈合的伤疤。雪晴苍白的小脸、咳出的鲜血、冰冷的手……那些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几乎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如同最温暖的黑暗，悄然包裹住她冰冷的意识。断腕处的灼痛似乎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通往终极解脱的召唤意味。她紧绷的身体，在莲台中央，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一瞬。

而就是这一瞬，让池底之物有了可趁之机。

非龙的伪物终于成型。

水面如斗拱隆起，污黑的浆液混着虫尸碎片喷涌而出，瞬间染黑了方圆丈许的池畔湿土。那不祥的存在屹立水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难以言喻。见到它的人们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外貌，还是疯狂边缘的臆想——毕竟那东西的轮廓，全然不似神话中的蛟龙。

见到它的人会无端联想到远古图腾中的猪龙玉。形似圆盘的头——如果那首尾相交的部分能称作头的话——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口器，犹如纳米比亚沙漠中的巫婆环。而那宛若蛇身的长条状躯干，在中间段却突兀地裂分开来，绽成一朵诡异的肉百合。

它虽没有眼部结构，对外界的感知却异常敏锐。一簇长尾卷起池中二人的腰身，将他们甩拍至岸上。那怪物的正面对准了众人，布满倒钩型利齿的口器大张，直噬陈今浣面门。

陈今浣瞳孔骤缩，玉化骨笏板下意识横格，但那伪龙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腥臭的黏液已先一步溅上他的睫毛。

“低头！” 李不坠的怒吼如同惊雷，他一把扯断鼻孔连接的黑线，控出一腔污水。

完全是本能的信任，陈今浣毫不犹豫地向后仰身。一道暗红如血的刀光贴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带着瘗官之力独有的、湮灭生机的死寂气息，暴戾地劈在那怪物狰狞的口器上。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空中震荡开来，刀锋与那怪物体表坚逾精钢的骨甲猛烈碰撞，炸开一蓬刺目的火星，随即被溅起的浆汤吞没。伪龙发出一声超越人耳听觉的尖厉嘶鸣，口器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靛蓝的污血狂喷。但它凶性更炽，受创的头部猛然一甩，布满吸盘的粗壮身躯如钢鞭般横扫，狠狠抽在李不坠格挡的刀脊上。

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李不坠如遭重锤，整个人被抽得向后翻滚，直直撞在池畔断裂的枯柳树干上。后背撞击到木刺带来了二次伤害，头顶枯枝败叶簌簌落下，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他不禁咳出一大口污血，里面混杂着池底的泥浆和靛蓝的菌丝碎屑。

男人视野中唯余猩红，左肩的伤口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烙铁，刀身的经络像活物般沿着颈侧急速向上蔓延，狂躁的搏动都带来撕裂神经的剧痛和一股焚毁理智的懆怒。他试图拄着刀站起，右臂却抖得厉害，刀尖在湿滑的地面上划出凌乱的刻痕。

“李郎君！”离苦的惊呼被淹没在伪龙的咆哮中。她与欧阳紧正被数条粗壮如巨蟒的靛蓝腕足死死缠住，弯刀与长枪劈砍在滑腻坚韧的菌丝上，火星四溅，却只能留下浅痕。那腕足的力量大得惊人，挤压得骨骼咯咯作响，每一次收缩都让两人的脸色更白一分。

泠秋想去支援，却已是力不从心。五行剑阵发出濒临极限的哀鸣——兑金剑的锋芒在无穷无尽的菌丝缠绕下变得滞涩，离火剑的烈焰焚烧掉一片，立刻有更多从池水和地底涌出填补，坎水剑的寒气只能短暂冻结小片区域，艮土剑的防御光幕在伪龙音波和菌丝浪潮的双重冲击下剧烈波动，裂纹蔓延。

他脸色煞白如纸，道袍前襟已被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保持掐诀姿势的手指肉眼可见地颤抖，体内真气近乎枯竭。五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靛蓝色的狂潮中明灭不定，艰难地格挡着攻击，显然到了强弩之末。

莲台之上，于雪眠的身体突然绷紧，犹如拉满的弓弦。李不坠咳出的那口污血，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眼睛。身体上多重剧痛的源头已不可考，泥犁子的尖啸与某种更深邃、更难以言明的呓语，在她破碎的识海里激烈冲撞、撕扯。

“看啊！因为你，他们流了多少血——那个捕头，那个道士，那个女将军……都要死了！都是因为你！”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似毒蛇攀着耳廓吐信，“值得吗？就为了这早就该腐烂的王朝龙脉？只要你点头，只要你回应万生姥的呼唤，这一切就都能改变！复活你的阿箬，复活你的雪晴！她们在等你啊，阿姊！你听——”

“阿姊……”

一个无比熟悉、无比虚弱、带着连连咳嗽的童音，猝不及防地在于雪眠的识海最深处响起，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用你的心，镇住它。”

似乎是察觉到了祭品的反抗，那二十八道由鲜血凝成的锁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原本只是连接她与镇水柱的锁链，此刻却变成了贪婪的吸管，更加疯狂地攫取着她的生命力，以及那源自命格的某种联系。靛蓝的菌丝顺着血光锁链逆流而上，疯狂地钻入她断腕的血肉模糊之处。

“啊——！” 少女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像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剧烈地抽搐起来。她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泥犁子的狂笑、雪晴的呼唤、伪龙的咆哮、同伴的怒吼……无数声音和画面疯狂地搅动、破碎、重组。

与此同时，下方太液池中，那伪龙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身上被李不坠劈开的裂口处，靛蓝色的污血喷涌得更加汹涌，但伤口边缘的菌丝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蠕动、增厚、硬化，转瞬间便将那道恐怖的刀伤强行弥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靛蓝色疤痕。它那环形口器密集的头颅忽然转向莲台，所有的口器同时张开，发出无声却令人灵魂战栗的嘶鸣。一股庞大、污秽、源自亘古深渊的意志，顺着血链，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