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松儿来京时才十多岁,年少要改变乡音容易,若是聂丹竹舅舅来便不一定了。
但若是聂丹竹弟弟聂传胜呢?
聂传胜如若病好了,顺利长大成人,今年该是十八岁了。
可眼下所有审问过的人当中并没有十八岁的男子。
想了想,又觉得太武断了。
兴许聂家人并不想复仇,聂传胜还在南陵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至少也得先去南陵打探清楚再说。
云相萦遂朝庞松随和一笑:“此案还未查明,你若想到什么线索,请随时去书坊找我。”
“哎,好。”庞松答应着去了。
步彻目光不经意在云相萦粉颊流连:“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眼里那般神采奕奕,笑容那般清甜,惹人好奇。
云相萦乌眸轻转:“我只是随意做个假设。
“假若聂娘子的弟弟从南陵来找匡骏报仇,六年过去,是不是也学得一口本地口音,让人分辨不出来了?
“但又一想,他或许根本没来,匡骏的死与他并无干系。
“可我总觉得,不能有任何疏忽,应该请府尹派人去南陵一趟。你看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步彻面上的冷峻气息顷刻散开来,漫上嘉许之色,“府衙的人来回耗时太长,我派暗探去办。”
暗探?
云相萦惊奇地眨眨眼:“是传闻中的那样吗?”
坊间传闻圣上继位后,秘密在边疆及各州郡设立了情报驿站,各个驿站相连起来犹如一张无形巨网,对外收集情,对内监察百官。
官员若有不法之举或密谋叛乱,皆可迅速直达天听。
据说暗探统领是陛心腹忠臣,有人说是内侍官邹宪,有人说是大将军曹宏,有人说是指挥使步彻,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难道真是如此?
“是。”步彻浅浅漾开一抹笑,“又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那么惊讶作甚?”
“怎么不是?民间早就传得神乎其神了。”云相萦仿佛知晓了天大的秘密,兴奋之余,忽而警惕起来,四顾无人,小心退后几步,“诶……我不会有性命之危吧?
“我不是故意打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保证不往外说!”
步彻嘴角笑意更浓:“你还挺惜命。”
“那当然。我才十七岁,正值大好年华,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做呢。”云相萦畅想了一会,又及其严肃地看着他,“我还要留着性命救叔父。”
“此事朝中百官都知情,那他们岂不是都该死?”步彻正色道,“你就安心保重自己,去做你想做之事。”
“噢,那我便放心了。”云相萦轻松转过身,抬手拂过廊庑旁的柳条,向前走去。
步彻望着她冶丽的侧颜:“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他空口这么一说,她便信了?
“你说的,可信。”她也说不上来为何,就是觉得他不会诳骗人。
步彻胸间一暖,好似也被她纤纤玉指轻柔拂过,转眸眺向前方碧空:“我还从没见哪个女子在男子面前轻易说出自己的年纪。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忌讳。”
云相萦不由愣住,糟了,不小心原形毕露了。
她八岁起便同一些小郎君玩在一处,一直到十五岁,早就习惯了在男子跟前口无遮拦,无所顾忌,却不知有些话是姑娘家不方便说的。
最近两年来跟着伯爵府教养嬷嬷学的淑女规范,一不留神便被她抛到天外去了。
“刚才是我说漏嘴了,你就当没听见好了。”她尴尬地一笑,赶忙转开话题,“咦,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噢,对了,去南陵若发现聂传胜不在老家,便让人画张画像带回来吧,方便认人。”
“嗯。”步彻悠悠瞥她一眼,眸中仍是她方才羞窘的模样。
俏皮,有趣。
与在此之前见到的她截然不同。
她似乎总能令他刮目相待。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云相萦兀自往前走着,浑然未觉身旁的人正凝视她的身影。
又走出几步,还发现旁边没人,蓦然回身,见步彻还伫立原地:“你怎么不走?”
步彻没作声,大步跟上。
回到府衙时已近傍晚,落日熔金,霞光染翠。
云相萦却无心欣赏夕阳美景,下了马车便直奔门房,问了门子,方知汤朝元也才刚带着人马回府。
“二位回来了?可有查到新线索?”汤朝元正喝着冰镇花茶消暑,见步彻和云相萦踏入厅内,忙放下茶杯迎上来问。
云相萦轻轻摇头:“没有。”
说着,从袖间取出手札,将在匡府所见所闻及推断,详细回禀。
汤朝元听闻步彻要派出暗探协助,立即笑着连声“多谢”。
又捋了捋胡须:“我此番在崇楼,倒发现了一件古怪事,不知与案件有无关联,想让二位帮忙参详参详。”
一声令下,只见两名捕快赶来。一个拎来一只粗麻布裹着的死灰鼠,一个捧来个布袋装的瓷壶碎片。
“这个便是那日马成在匡骏包厢打碎的酒壶。”汤朝元指着没摔碎的大半个壶身,“在酒楼灰坑里找到的,发现时里面还有一些酒水。
“这只死鼠也在灰坑旁,离这破酒壶不远,看这样子,刚死没两天。”
云相萦近前察看:“您是怀疑这鼠是喝了壶里剩余的酒,中毒而死?”
“没错。”汤朝元道,“我问过掌柜的,崇楼因来往客人众多,常有孩童出入,怕不慎害了人,从不用灭鼠药,只养了些几只猫来捉鼠。
“灰坑里有许多残羹冷炙,家鼠经常来找吃的。这壶里又是上好的佳酿,酒香四溢也引来了这只鼠。
“它定是在匡骏死后的某一日喝里壶中残酒,之后又每日都来灰坑翻找吃食,吃着吃着,毒发死了。
“灰坑堆满了各种厨余废弃物,它夹在其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三人互望一眼,都明白一点:当时给匡骏倒酒的人是马成。
步彻先开口:“单凭这壶里有残酒,鼠死在壶旁边,无法直接证明这鼠是喝了壶中酒才死的。”
“说的是。因此,我才把这酒壶带回来,顺便又买了两只活鼠回来试毒。”说罢,命人将回府路上刚买的大灰鼠提来,取来茶杯倒了些残酒,放入笼中。
灰鼠很快被酒香吸引,趴在茶杯上痛饮。
过一两天便可验出此酒有毒无毒。
云相萦轻捏着下颌思量:“马成只给匡骏送过那一顿餐食,而桌上所有饭菜冯金朗他们都吃过,都没事,说明饭菜无毒。
“若壶里酒水也无毒,那么马成便可洗脱嫌疑。因为要想在好几个人面前单独往匡骏面前的酒杯里下毒,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
“若是壶里有毒,当时匡骏、冯金朗、牛斌三人都喝了这同一个壶里的酒,冯金朗和牛斌至今安然无恙,说明马成是先给冯、牛二人斟了酒,然后悄悄在壶中下药,再给匡骏斟上,等匡骏喝了杯里的酒,马成再假装看舞姬慌了神,失手摔了酒壶。
“之后在上新酒,都是无毒的,冯、牛二人自然无事。”
“对!就是这样!”汤朝元不禁拍了一拍大腿。
“可是……”云相萦眉头轻皱,“他下的是什么毒?又为何要谋死匡骏?”
据马成和李贵等人的供词,那日是马成和匡骏头一次见面,之前从没见过。
牛、冯二人也说不认识马成,那么马成与匡骏有何天大仇恨非要谋害人命?
“这还不简单,若当真有毒,把马成叫来一审便知。”汤朝元信心百倍。
“那便先等结果吧。”云相萦看着笼中老鼠,“除了这杯酒,不能让他们吃别的东西。”
汤朝元点点头:“那是自然。这几日我会专门让人寸步不离,日夜盯着。”
步彻问道:“倚红阁可有什么发现?”
汤朝元摆摆手:“我看那些人没甚嫌疑。
“匡骏就是她们的财神爷,现在匡骏没了,那三个舞姬正愁着断了供给,日后该靠什么过活呢。
“虽然匡骏有时对她们很粗暴,但她们都是逆来顺受惯了的人,犯不着因为他对人粗暴便杀了他。”
云相萦却不敢断言:“不到水落石出那一刻,什么都有可能。”
她这会儿便觉得好像看谁都可疑,又好像谁都没嫌疑。
“是,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哈哈……”汤朝元看看天色已黑,便留两人用晚饭。
饭后,正好赶上积霞来给云贤送饭。
云相萦与她一同进去看望了叔父,叮嘱他安心养伤。
“阿萦,辛苦你了。”云贤慈霭地微笑,“大哥大嫂生了一个好闺女。”
“不辛苦,只要能真相大白,一点都不辛苦。”云相萦坦然而恳切道。
云贤深感欣慰:“这次也多亏了步侯。
“我若能出去,等我伤好了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嗯。”云相萦亦是如此想。到时,她也要专门备上礼物,一起登门致谢。
夜风清凉,银月清辉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正向府衙大门口靠近。
云相萦定睛一瞧:“步侯,你还没走?”
她以为吃完晚饭他便回家了呢。
“和府尹闲聊了几句。”步彻身高腿长,三两步便来到了她面前。
“哦。那我先回去了,告辞。”云相萦朝他点了一点头,与积霞上了马车。
不久,到了岔路口,马车往双福街云家方向行去。
没一会儿,云相萦发现步彻也正骑着马往这厢走,就在她家马车后面几步远处。
她让车夫慢行,探身出来问他:“你不回家吗?”
这不是回侯府的路。
侯府在西城,这条路在东城,现在又往东南走,那他得绕多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