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筝动作利落地为叶青荫做了检查,最终给她挂上了输液瓶。好在情况不算严重,她便安静地坐在了靠墙的长椅上。
随即进来的扈定则不同,霍沅安半扶着他,一进来就被校医直接引向了里间的病床。白色的隔帘“唰”地一拉,严严实实阻断了内外视线。
一道帘幕,仿佛隔开两个世界。
自然不会再有交集。
李初暖待了没一会儿就和朋友在晚自习前赶回教学楼,期间邝沁宜来了。
身为班主任,她教学资历尚浅,身上也没什么逼人的气势,平日里和学生们处得像朋友。这份真诚大家都能感受到,自然也都护着她。如果有谁敢说她一句不是,班里男生第一个不答应。
可奇怪的是,面对邝沁宜关切的嘘寒问暖,叶青荫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邝沁宜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却响了,年级组说要开个会。她微微蹙起好看的柳叶眉,匆匆叮嘱叶青荫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医护室。
消毒水的气味在寂静中弥漫,医护室寂静空旷。叶青荫却在这片死气里第一次感到轻松。
她靠在冰凉的椅背上,仰头看着输液瓶。透明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沿着细管规律坠落,像为她的幸存无声计数。
视野渐渐模糊,紧绷数日的心弦悄然松开。困意如潮水漫上,将她温柔地包裹。
在这充斥着病痛气息的房间里,她终于能暂时放下恐惧,获得片刻安宁。
叶青荫是在一阵沙沙的写字声中醒来的。
顾雨筝正伏在桌案前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细碎而令人安心的声响。她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才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校服外套。
带着些许茫然,叶青荫下意识将外套拢紧了些,一股清冽的、带着阳光的气息悄然萦绕鼻尖。
“醒了?”顾雨筝从病历本上抬头。
叶青荫回过神,这才发现手背的针已经拔了,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里间,白色隔帘依旧紧闭。
“他们已经走了。”顾雨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青荫,“校服是生病的男生留下的,你先把它放我这,明天他会来拿。”
叶青荫耳根微热,连忙将校服从身上取下。她本想带回去洗净再还,毕竟沾了自己的气息,可转念想到柳依依她们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终究还是仔细将衣服叠好,轻轻放在桌角。
“麻烦老师了。”她低声说。
走出医护室,那抹清冽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指尖,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怅然。
还剩一节晚自习,宿舍区空无一人,高照灯投下苍白的光晕。叶青荫停在花圃前,三月的绣球花蜷成团团青白的影子,像一个个悬而未决的秘密。
她不由想起那晚走向他的扈定则,视线便下意识地投向斜对面的男生宿舍楼。
目光掠过被灯光照亮的区域,移向两栋楼之间那片光照不到的连接处。就在那片阴影里,两道模糊的身影正在推搡,像是在争执。
外面那道身影猛地将里面的人压制,异常贴近的身影停滞了几秒——
突然,压制的人被狠狠推开,踉跄着跌出阴影,灯光只照亮了他紧绷的背影。
紧接着,里面的人也走出暗处。
是陈舒砚。
那个平日在林炤身边聒噪,但依然被称为书呆子的黑框眼镜少年,此刻脸色紧绷得可怕。
叶青荫恍然看到那晚石阶前的他,转身就想逃开,可陈舒砚却比她还错愕,神情里甚至生出她难以理解的慌乱来。
与此同时,背对着的那人回头。
叶青荫心里的不解又深一分,竟然是林炤?
他向来对自己视若无睹、眼神也总结冰,现在却也露出猝不及防的心虚与惊惶,就像是被自己抓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叶青荫被他们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吗?怎么打起来了?而且自己只是不小心撞见,没必要露出这么古怪的表情吧?
林炤大步穿过光影交界处,在叶青荫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警告:“刚才看到的,最好马上忘掉。”
他惯常的冷漠里掺进了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叶青荫无意中触碰了某个绝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叶青荫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掐进掌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炤审视着她低垂的睫毛。
陈舒砚没做停留,朝灯光照不到的食堂走去。
林炤又深深看了一眼叶青荫,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去追那道决绝的背影。
叶青荫觉得莫名,但更多也想不出什么。她并不擅长理解他人,更何况是他人的人际关系。
花圃旁有长椅,她坐在那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嘈杂的散学声才回宿舍。
没过多久,室友们都回来了。
柳依依兴致极高,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打包袋,一解开,烧烤香味扑鼻。
她竟然躲过了宿管的检查!
“吃点热的,”柳依依的语气是藏不住的雀跃,“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蒲云芊把书包重重扔在床上,冷笑一声:“是啊,毕竟不是谁都能‘恰好’被拽那一下的。”
柳依依脸上的笑意停了一下,抽出最大的鸡柳走过去,“我难得不抠门,你不赏脸?”
蒲云芊阴阳着脸,“赏,当然要赏。”
大口咬吃起来。
李初暖转向叶青荫,温和地问:“好点了吗?校医有没有说要注意什么?”
叶青荫笑答:“已经都好了。”
“校医?你们去医护室了?”柳依依惊诧。
李初暖和叶青荫面面相觑,然后说:“青荫身体不舒服,去吊了盐水。”
柳依依的本意却不在此,把烧烤递给两人后自顾自地说:“下午扈定则拉我的时候,我碰到他手腕,烫得吓人!”
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飘忽一瞬,下意识脱口:“而且他把我按进怀里的时候,力气好大。”
嘴边是藏都藏不住的笑。
蒲云芊斜眼睨着柳依依,把竹签扔垃圾桶:“控制不住力道不是很正常吗?不像某些人,被烫一下都能回味半天。”
柳依依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即又堆起甜笑,亲昵地挽住蒲云芊的胳膊晃了晃:“哎哟,我这不是第一次被男生英雄救美嘛!再说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也就是运气好罢了。”
说着又往蒲云芊手里塞了串烤年糕。
蒲云芊冷哼,接过年糕用力咬了一口,猛然回过神,“所以扈定则当时发高烧?!”
柳依依愣住:“应该是,他整个人真的很烫。”
李初暖说:“他确实发高烧,我和青荫到那没多久,就有一个同学扶着他进来。”
柳依依忙问:“所以他怎么样了?”
叶青荫忙抢答,“他和他同学在里间,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状况。不过我输完液醒来,他们已经走了。”
李初暖看了叶青荫一眼,没有补充什么。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柳依依和蒲云芊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仿佛瞬间冰释前嫌。
叶青荫望向柳依依,隐隐感到不安。
隔天她起了个大早,到食堂买了两个奶黄包,边吃边走向教学楼,半路遇到从医护室出来的扈定则,手里拿着校服外套。
清晨的雾还没散去,叶青荫下意识捏紧手里的塑料袋,奶黄包的甜腻霎时堵在喉咙口。
扈定则下颌线条比昨天柔和些,病气未散,反倒敛去几分平日的冷硬,他问:“身体好点了吗?”
这话完全在叶青荫的意料之外,只觉得被他目光触及的皮肤微微发烫。
“……好了。”她快速回答,随即觉得太过干巴,又慌忙补充,“你呢?烧退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关切太过熟稔。
扈定则似乎也愣了一下:“差不多了。”
微妙的沉默在晨雾中弥漫开。
叶青荫看见他搭在校服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边缘,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的时间,也比应有的礼貌长了半秒。
就在她感到不知所措时,扈定则忽然抬手碰了一下他自己的下颌:“这里,沾到奶黄了。”
他的声音低柔。
叶青荫下抬手去擦,指尖却只触到光洁的皮肤,那里什么也没有。
扈定则常年抿着的唇角向上牵起,眼尾也跟着微微下弯,然后喉间逸出轻快的笑音。
那笑声像碎冰落在青石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透亮,还有难以藏匿的笨拙的温柔。
叶青荫怔在原地,连他说“先走了”都没有回复。
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仿佛有只受惊的小鹿在胸腔里胡乱冲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慌忙低下头,试图掩饰突然烧起来的脸颊,却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无限放大。
她匆匆离开,大口嚼着奶黄包,脸上的热终于在下坡时被晨风吹散。
林炤已经来了,神情明显不自然。
叶青荫读不懂他,知道他帮性格极端的陈舒砚追自己后更是生出了厌恶。可这些都只能忍着,否则就得去坐那个该死的第二排第三个位置。
所以她试图缓和道:“朋友之间有什么误会,好好沟通应该能解决吧?”
林炤扭头看她,下颌线绷得像把拉满的弓,犯冷眼神更是充满敌意。
叶青荫骇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道歉:“对不起……”
多管闲事了。
林炤眸色动了动,看着她纯粹的试探,以及那份全然无知的神情,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转回去翻开课本。
在叶青荫以为自己又酿下大祸时,林炤释然的声音传来,他说:“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