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是呼啸的山风,卷着碎雪扑在岩壁上,洞内却因仲微周身流转的灵力,拢着一丝暖意。
她盘膝坐在石头上,双眼紧闭,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平稳的灵力在经脉中忽快忽慢,显然已无法静心修炼。
聊苍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轻轻托着下颌。
昏黄的火把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仲微紧绷的侧脸上。
他看了她许久,但也没出声打扰,只是悄悄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让暖意更浓些。
此刻仲微的识海早已乱作一团。灰蒙蒙的混沌空间里,她握着玉寒竹的手青筋毕露,竹身那抹惯常的莹白都被她攥得泛了青。
“玄真为护我,断了三根肋骨……”她眼前闪过玄真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心口一阵抽痛。
可下一秒,聊苍昨日为她上药时,指尖的轻柔触感又浮上来,“可若借他灵核,聊苍以后又该怎么办……”
玉寒竹“啪”地一声顿在识海地面,激起一圈混沌气浪。
她蹲下身,双手抱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救,是负聊苍。不救,是负玄真。
这两道选择题,她一道都答不出。
就在她几乎要被识海的压抑感溺毙时,颈间挂着的九幽引突然发烫。
那条一直沉寂的黑色手链挣脱手腕,浮在识海中央,幽紫色的光纹层层铺开,凝出一行古朴的篆字:“神树之果,可破死劫,无需献祭。”
“不死树?”仲微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惊亮的光取代。
她一把抓住九幽引,识海的混沌竟跟着散了大半。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灵力骤然收束,整个人踉跄着站起身,直奔聊苍而去。
聊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按住了肩膀。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刚从修炼中抽离的温度,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急切:“聊苍!你说过的那个王长老,是不是对上古神树很熟悉?尤其是不死树!”
聊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离得太近,发梢扫过他的手腕,火把的光映得她眼底亮得惊人,连带着他的脸颊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有些发紧:“是、是他……我这就用传音石问他。”
他抬手摸出腰间的玉石,指尖灵力轻点,玉简上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
不过瞬息,玉简便传来回应,蓝光闪烁着凝成一句话:“不死树乃上古灵根,老夫钻研三十余年,无人比我更熟。”
仲微盯着玉简上的字,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聊苍拿玉简的手,力道大得让聊苍微微一怔:“快!带我去找他!现在就去!”
聊苍看着她眼中掩不住的欣喜,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却握得异常用力。
他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嘴上没多问,脚下却已经动了起来,转身朝洞口走去,声音轻得像被风揉过:“跟我来,后山那里有个传送阵,半个时辰就能到。”
仲微紧紧跟着他,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山洞里的火把渐渐熄灭,只留下两道急促的脚步声,追着洞外的风雪远去。
风雪比洞内听着更烈,刚踏出洞口,凛冽的寒风就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细针扎。
仲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聊苍却忽然侧身挡在她身前,破烂的衣衫替她遮去大半风雪:“山上的路滑,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说着便率先迈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每走几步就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没被绊倒。
仲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被风雪染白,靴底沾着厚厚的雪块,却始终走得稳当。
刚才交握的手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心头一动,快步跟上,轻声道:“我自己能行,不用特意等我。”
聊苍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瓮声瓮气地应:“雪下得急,踩偏一步就会滑下陡坡。”
话落又往前走,只是脚步刻意放慢了些,留下的脚印更深更宽,刚好能容下她的脚。
两人沉默地走了近一个时辰,风雪渐小,前方终于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一座传送阵,阵外长着比人高的艾草,雪落在艾草上,绿白相间,倒有几分清雅。
聊苍指尖凝出一缕灵力,点在青玄石阵盘中央的凹槽上:“第一次用传送阵别紧张,抓好我的手。”
仲微盘膝坐下,阵盘上十二道鎏金阵纹逐渐亮起,光晕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将两人裹进一片温暖光芒里。
阵眼处的灵石骤然迸发强光,耳边响起细碎的空间嗡鸣,脚下的石面似有若无地浮动着,像踩在云絮上。
“流云山的传送阵设在半山腰的望霞台,到了就能看见漫山的绯云藤。”聊苍的声音隔着轻微的空间波动传来,话音刚落,光芒骤然消散。
仲微眨了眨眼,鼻尖先闻到清甜的花香。抬眼望去,连绵的青山被绯红的藤花覆盖,远处云雾缭绕的峰顶正是流云山主峰,而他们脚下,正是刻着阵纹一样的白云石台。
聊苍带着仲微走过木桥和溪流,一炷香后就看见一处房屋。
聊苍上前叩了叩竹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探出头来,正是王长老。
他目光扫过仲微,又落在两人沾雪的衣袍上,挑眉道:“这大晴天的怎么还沾上雪了,还有你们两个小辈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王长老,晚辈仲微,求您告知不死树的下落!”仲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急切却不失恭敬,“我有一位……朋友……被瘴气侵蚀了神智,听闻不死树可解此难,还请您指点迷津。”
王长老捻着胡须,瞥了眼聊苍,忽然朝他挥挥手:“小子,去后山劈些干柴来,灶上炖着的鸡汤快凉了。顺便去山下张记买两坛桂花酒,我跟仲姑娘说几句话。”
聊苍愣了愣,看了看仲微,又看了看王长老,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应道:“好。”
转身时,他悄悄给仲微递了个有事叫我的眼神,才推门踏入清风里。
待聊苍的脚步声远了,王长老才收起笑容,神色郑重地对仲微说:“跟我来。”
他领着仲微绕到竹屋后方,拨开一片半人高的荆棘,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隐蔽的石阶,蜿蜒通向山顶。
两人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山顶。这里竟孤零零立着一棵枯树,枝干虬结如龙,表皮干裂得能塞进手指,唯有顶端一截枝桠上,还挂着一片半枯的绿叶,顽强地透着点生机。
“这是……”仲微皱眉,总觉得这棵树透着股熟悉的灵气。
王长老望着枯树,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心思通透,想必也隐约察觉到了。那小子,不是凡人,是不死树修出的人身。”
仲微心头一震,虽有猜测,却还是被证实的话语惊得后退半步。
她想起聊苍偶尔对着草木出神的模样,想起他受伤时伤口愈合得异常之快,所有疑点瞬间串联起来。
“你找不死树,想来是为了救人。”王长老转头看她,眼神锐利,“但你跟他相处这么久,明知他身份不一般,却从没对他动过歪心思,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贪利的坏丫头。”
他顿了顿,指着枯树道,“这是不死树的本相残影,当年他化形时留下的。不死树的果实确实能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至强的续命灵物,但它结果,有个苛刻的前提。”
“什么前提?”仲微急切地问,声音有些发紧。
“不死树本是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所化,无心无情,要结果,就得先成人。”王长老缓缓道。
“需得历遍人生七苦,悟透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灵核里才会结出灵实。聊苍这几百年来,已经历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之苦,还差最后一苦……”
“哪一苦?”
“求不得的情之苦。”王长老的声音沉了沉,“他对你的心思,傻子都看得出来。可情这东西,要么两情相悦,要么求而不得,前者是甜,后者才是能让他悟透的苦。”
仲微浑身一僵,指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双生玉。她想起识海里九幽引的指引,想起玄真的困境,又想起聊苍看她的眼神,喉咙突然堵得发慌,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朝石阶下走,背影单薄得像要被风雪吹倒。
王长老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胡子,小声嘀咕:“臭小子,老夫可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了,还帮你把最难的关铺了路,你可得好好谢我!将来成婚,老夫这主桌可不能少!”
仲微没听见他的嘀咕,一路走到竹屋旁的梅树下才停下。
风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梅枝上,映得那几点初开的红梅愈发清丽。
她摸出袖中的双生玉,玉佩冰凉,却刻着仲绪的温度,心头的迷茫像潮水般涌来。要救玄真,就得让聊苍尝领悟而不得的苦,可她这么做对吗?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竹屋时,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瞬间愣住了。聊苍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没穿平日的粗布衣衫,而是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领口袖口绣着暗纹,长发用玉冠束起,褪去了往日的青涩,竟透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温润贵气。
显然是被王长老支走后,特意收拾过的。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她的身影。
梅香飘进他鼻尖,混着她身上的草木气息,聊苍也愣着,他本是被王长老催着换了衣服来见她,却没料到会在梅树下撞见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过了许久,仲微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迈步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她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聊苍,我们成婚吧。”
“什、什么?”聊苍猛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成婚?是……是你和我吗?”
仲微点头,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聊苍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带着颤音,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我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聘礼,没请媒人,没做好准备……”
他越说越激动,耳根又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却异常用力,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仲微看着他慌张又欢喜的模样,心头的迷茫越发强烈,却也只好见机行事:“没关系,我们慢慢准备。”
月光下,梅枝轻晃,落了几片花瓣在两人肩头,像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求婚,添了几分温柔的见证。
夜色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仲微蜷在冰凉的锦被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颈间的双生玉。
玉佩触手温润,是她如今唯一的慰藉,此刻却凉得像浸了寒潭水。
“阿旭,”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未干的泪痕,“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将脸埋进枕间,闷声呢喃:“聊苍待我那样好,我怎么能这么对他……”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我不想伤他的,真的不想,可我试过所有办法,求过长老,拜过神明……如今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双生玉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就像那个不存于此世的人。
仲微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回应,她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看了许久,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才猛地坐起身。
眼底的迷茫被决绝取代。先救玄真,至于聊苍……她咬了咬唇,心里像扎了根刺。
“待此间事了,我便是跪死在他面前请罪,也认了。”
她盘腿坐于床榻中央,闭上眼,指尖结出复杂的印诀。
眉心处渐渐浮起一点金色的光球,那是她硬生生从自己神魂上剥离的一缕本源之力,抽离的瞬间,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
金色光芒在空中盘旋片刻,渐渐凝聚成一个男子的身形。
黑衣如墨,眉眼清俊,只是眼神空茫,带着神魂所化的虚幻感。
“从今往后,你就叫巫昭。”仲微喘着气,声音带着虚弱的命令,“三天后,我与聊苍成婚之时,你……来抢亲。”
巫昭空洞的眼神动了动,缓缓颔首,身影随即隐入了空气里。
仲微倒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她和聊苍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另一边,聊苍的别庄早已被喜庆的绯红铺满。
庭院里,下人正将一串串红灯笼挂在梧桐枝上,廊下贴着烫金的“喜”字,连石缝里都撒了碾碎的合欢花粉。
聊苍一身花青色锦袍,站在正厅中央,指尖拂过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服。
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是他亲自盯着绣娘赶制出来的。
“喜服的镶边再换一匹云锦,要最正的霞红色。”他头也不抬地对身旁的管家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请柬上的墨要研得更浓些,落款的聊苍二字,我亲自写。”
“是,公子。”管家躬身应下,又递上一份名册,“这是受邀的仙门名单,您过目。”
聊苍扫了一眼,目光在白泽二字上顿了顿,眸色微沉。“朱涯海的事,盯紧些,别让那边的人在婚礼前闹事。”
他将名册丢回案上,语气冷了几分,“还有,婚礼当日的结界再加三重,调三百名弟子守在山外。我不管是谁,都不能毁了这场婚礼。”
他抬手抚上喜服上的并蒂莲,指尖的温度却暖不透那冰凉的金线。
他想这一天想了太久,从第一次在恶瘴岭见到仲微起,就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成为她名正言顺的道侣。
所以谁也不能拦着,绝不能。
廊外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的执拗愈发浓重,却没人知道,他精心筹备的一切,早已被那个他放在心上的人,埋下了梦醒的引线。
这就乱点鸳鸯谱的后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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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什么!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