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绵回国前两天,临时答应陪奥利弗参加画展。画展的作者沈墨是奥利弗父亲以前最疼爱的学生,奥利弗被交代一定要在画展上与沈墨见一面。
“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我碰巧去那边有事,就代他去了。”奥利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决定得比较匆忙,来不及请合适的翻译,我想既然是画展,小羊你是文学系,一定是比我有艺术细胞的。”
话说到这里,安绵便没有推辞。
时隔三年多再次踏上A市这片土地,他早已没了当年从小县城初来时的青涩与茫然,却也谈不上平静。
只是那时的紧张是源于对未知的惶恐,而此刻的慌乱,大概是来自那些被时间掩埋,却无法被记忆封存的往事。
机场里人群喧嚣,离别或重逢的场景随处可见。安绵心不在焉地听着广播里的机械女声,下意识往接机处看了一眼。
奥利弗留意到他在发呆,低声询问:“怎么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安绵隔着玻璃向外看,回过神后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没事,走吧。”
他只订了一周的酒店,打算这几天一边面试一边找房子。奥利弗怕他太着急,硬是以感谢为由给他续了一周,并且换成了更好的套间。
晚上安绵洗过澡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睁着眼到凌晨五点多,他起床洗漱好,打了一辆车去了陵园。
到达郊区时天已经亮透了,不是什么特殊的祭奠日,陵园里很安静,人也很少。
安绵抱着鲜花走近一块墓碑,周围的花草修剪得很整洁,碑前摆着新鲜的水果与百合。
他将手里的白菊放上去,轻轻摸了摸石碑上omega那张温柔的笑颜。
“妈妈,”声音出口就有些哽咽,安绵沉默了一会,忍着嗓子里的酸痛小声喃喃,“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来看你。”
他盯着墓碑前的贡品与花束发了会呆,轻声说:“他来看过你了吗?”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安绵揉了揉眼角的眼泪,语气低落:“我太胆小了,才不敢自己回来……妈妈,希望你不要怪我。”
他坐在墓碑旁,缓缓开始跟苏闻清说自己的近况,说自己的朋友,说很多他在国外时每天对着遗像说过的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安绵将头靠在墓碑上的照片旁,“妈妈,不要担心我。”
他在苏闻清的墓前呆了很久很久,随后起身穿过一片园林,进入最里面一块私密的墓区。
那里设计成了一个小花园的形式,里面只有一座小小的碑石,雕刻着可爱的天使图案,碑石上没有任何照片。
他知道这个陵园的每一块墓地都价值不菲,每天也有专门的人清理擦拭。
但他没有其他任何能做的,安绵仔仔细细地用纸巾将石碑擦了一遍,最后蹲下来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
画展位于沈家的一座私人庄园,奥利弗出示邀请函时,安绵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并没有被奥利弗当作临时翻译,而是被他放在了“伴侣”的位置。
奥利弗跟他道歉,说这是私密性比较强的展览,受邀人大多都是通过内部引荐,临时翻译的身份无法进入,安绵见他着急解释的样子,便没再多说什么。
每幅画下都有作者的创作背景批注,安绵其实并不需要帮忙讲解,况且参观的过程中,他发现奥利弗的艺术细胞似乎要比他高很多。
他对这些画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倒是奥利弗兴致比较高昂,兴奋地同一旁参观的客人聊起天。
安绵有些无聊,又不好意思插话,只能一边听着他们交谈,一边悄悄犯困。他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块能休息的地方。
直到目光掠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安绵愣了愣,随即猛地从困意里清醒。
年轻的Alpha在不远处背对着他,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边晃着红酒杯,似乎是感受到安绵的视线,他十分敏锐地回过了头,与安绵四目相望。
alpha看起来对安绵的出现并无意外,他朝安绵点了点下巴,随即脸上浮现出安绵无法理解的了然神色。
目光掠过安绵身旁的奥利弗时,安绵注意到他突然勾起唇角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十分顽劣的笑,看起来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安绵便跟奥利弗说了一声,朝着alpha的方向走过去。
见他走近,alpha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句:“嫂子。”
“砚堂,”安绵朝他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就这两天。”林砚堂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本来在国外准备升博的事,临时被我哥叫回来了。”
他如此直白地提及林墨堂,反倒让安绵有些尴尬。
这几年他跟林砚堂还是有联系的,不管他的帮助是否是出于替自己哥哥偿还的心理,安绵对他始终很感激。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林砚堂就再次开口,“说起来,可能是我这几年回来太少了,都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有了艺术细胞……我不记得他从前有看过什么画展。”
“……”安绵不知怎么接话,便没有回应。
“沈先生的画展一向只邀请亲近的朋友,连沈家的合作伙伴也不是人人都能收到邀请函。”林墨堂从容地靠在栏杆上,毫不避讳地继续道,“我哥前几天开了很多条件,才说动我帮他找郑栖然要一张。”
“嫂子。”林砚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我哥也喜欢看艺术展吗?”
“呃……”不是很想回忆过去,安绵干巴巴接道,“可能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安绵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嗯,升博是好事……我记得你是临床医学吧,正好跟你家里的生意对口了。”
“是挺巧的,不过我是自己想学。”林砚堂淡声道,“我不会为了别的事改变自己的意愿。”
安绵嗯了一声,说:“那很好。”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默契地没再提起某些话题。
奥利弗与人交谈完毕,留意到安绵在这里呆了很久,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两人中间,微微挡住安绵的半个身子问道:“小羊,这是你的朋友吗?”
察觉到Alpha略带占有欲的动作,林砚堂嘴角笑意更深,跟奥利弗客套地寒暄两句后就借口离开。
奥利弗不是很懂他离开前那句莫名其妙的“希望你等会也能保持愉快。”
“要跟我一起去见一见沈先生吗?”奥利弗看着又开始发呆的安绵,温声说道,“父亲希望我能给他带回一幅画。”
“嗯?”安绵回过神点点头,“哦,好的。”
领路的管家将他们带到别墅四楼的一间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说:“沈先生,有客人来了。”
片刻后屋里传来脚步声,一名气质温柔的omega打开了门。
“前两天就跟老师通话啦,一直期待和你们见面,”沈墨笑着将两人迎进去,“老师还好吗?”
“父亲很好,”奥利弗轻轻揽着安绵的肩膀带他进门,“他也很期待与你再见。”
两人顺口又对画展的布置做了些讨论,不过安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因为他在见到屋里坐着的那个alpha时,浑身的血液就已经凝固了。
屋里的陈设清雅简单,只有一方茶桌与几盏低调的工艺摆设,那人正坐在桌边垂眸倒茶,动作随意,却依旧能看出气质矜贵出众。
强烈的窒息感从胸腔涌上来,安绵听见自己耳朵里正发出嗡嗡的低响,他心里猛地一疼,随即慌乱地转开了视线。
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安绵盯着地砖的花纹,脚下似乎有千斤重石,一步也迈不起来。
他的表现不太正常,奥利弗看见他发红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有些讶异地问道:“小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安绵僵硬地摇了摇头,下意识抬手抓住奥利弗的胳膊,奥利弗伸手搂住他,扶着人走到桌前坐下。
越是接近桌边,安绵越是能闻见空气里那股很淡的清冽气息。似乎连同为omega,离得更近的沈墨都没有注意,但桌子这边的安绵却可以清楚地闻见,他知道这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这个气味了。
记忆中有许多个夜晚,安绵都是嗅着这股信息素才能入睡,同样的,这股信息素也曾无数次在他的身体里暧昧地流淌过。
是林墨堂。
安绵低着头,半边身子开始发麻。
林墨堂没有说话,但安绵知道他在看他。
滚烫的目光如同针与火,钉在安绵耳侧的每一寸皮肤上,带来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安绵几乎快呼吸不上来。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早在见到林砚堂时他就有了些预感。
可想象与现实是两回事,安绵不合时宜地想,原来电影里并不夸张,真正见到这个人时,有些情绪的确无法靠理智去压抑。
“啊,这位是林氏集团的林总。”沈墨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彼此做介绍,“我们刚刚在谈事情——林总,这是我的朋友奥利弗,和他的omega安绵先生。”
“您好……”奥利弗伸出一只手,正要说些什么,桌对面的alpha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对奥利弗的招呼充耳不闻,林墨堂抬手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而后抬起眼睛看着安绵,似笑非笑地重复道:“他的omega?”
他语调很淡,甚至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可落在安绵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难受。
一股火气莫名就涌上心口,安绵长吸一口气,呼出来时带出一声冷笑。
很莫名其妙地,双方看起来仿佛都来者不善,空气瞬间就静默下来。
奥利弗微微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安绵一眼,又转而疑惑地看了看林墨堂。
虽然不解,但良好的礼仪还是催使他忽略了这份沉默的尴尬,微笑着将话继续说下去:“林先生,您好,我是沈先生的朋友,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叫我奥利弗。”
片刻后,林墨堂低声应了一句,“你好。”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依旧盯着安绵没挪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许久不见,安先生的口味真是……变了不少。”
嘲讽的语气让本就沉默的气氛更加尴尬。
沈墨惊讶地扫了他一眼,不明白刚才还彬彬有礼的Alpha,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的客人发起难。
他正飞快地思索着如何破局,就听见奥利弗身边的omega开了口。
“嗯,是的。”安绵终于抬起头,朝林墨堂弯起漂亮的眼睛,“你好,林总。”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