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柳函正自愣神,忽听得石林处有乱石滚落,忙执“千里眼”察看,就见烟尘中,箭矢乱飞,密密麻麻一团,难有间隙,瞧得人头皮发紧。
此时,江雁率弟子沿河奔来,对台上二人高声道:“石林失守,少宫主与唐堂主速到桃林瀑布一避。”钟柳函心神一震,发疯似跑下高台,唐百生但觉不妙,连忙追赶。
钟柳函下得高台,却也冷静几分,目视江雁,肃然道:“我心有疑问,不用江部主细答,江部主只需回‘是’与‘不是’。”顿了一顿,说道:“天衍宫并非没有别的退路。”
江雁目光移向别处,就听钟柳函冷声道:“如今宫主在外抗敌,这宫内一切便该听我安排。我问你,天衍宫可是还有退路?”
江雁见她一双眼盯着自己,不怒自威,拱手道:“是。”
“桃林瀑布便是退路?”
“是。”
“与‘水龙吟’有关?”
“是。”
钟柳函身子微晃,痛苦地闭上双眸,颤声道:“我爹打从一开始便知,天衍宫守不住了。”江雁一咬牙,大声道:“是!”
钟柳函强忍下眼泪,侧首道:“师父,你年事已高,便先去瀑布那边,我,我随江部主去‘不思道’接应他们。”唐百生白须一抖,怒道:“说这些胡话,你师父什么场面没见过?再过十年一样杀敌,要走都走,要留也是我们这些老的留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做主。”
钟柳函还要再言,被唐百生打断:“我们师徒一个脾气,我不拦你去‘不思道’,你也休再劝我离开。江雁,我们一同过去。”
两人一位是天衍宫少宫主,一位又在三堂五部中资位最高,江雁心中实在为难,却也不好劝说,只得拱手领命,带着两人往‘不思道’去了。
石林中,萧明举刀砍断刺来长枪,内力一放,震退数十兵卒,撑着岩壁喘息之际,只见又有数以千计的新济军从石林外涌入。举刀杀死走近的两个兵卒,旋身躲到岩石后,身周弟子越来越少,外面尚有火炮向内轰击。
钟明熠夺下兵卒长枪,闯入敌阵,直取一名指挥将领首级,转眼见有弟子被围,反身赶至,将敌人杀尽。郑流辰举着铁盾挡下飞箭,站在石林口喊道:“宫主,天衍宫方向生了异变。”
钟明熠抓着受伤弟子退至阵外,耳听得浩浩水声从深谷传来,面色稍缓,道:“你带人退回‘不思道’。”转身又去解救其余弟子。
程忆拿剑刺死一人,左侧兵卒突至,她慌忙挥剑阻挡,左手举着算盘砸在来人头上,然敌人太多,不免顾此失彼,见右侧大刀砍来,心里咯噔一下,避无可避。
所幸钟明熠及时赶到,拍死数人,夺过一把长刀,扫清射来羽箭,对程忆道:“你先撤。”术数堂中人多为算家,讲究以智取胜,身手自不比其他弟子。程忆也不托大,在木、火两部护送下杀出一条血路,艰难突出重围。
戚铃与叶依两人护着李思归正欲赶往石林,恰逢郑流辰带弟子跑来,只见身后新济军手持利刃,紧追不舍,更有几名弓箭手已拉满弓弦。
叶依身比心先,提剑疾行,突入敌营,长剑送出,划过几道弧光,那几名弓箭手未及反应,便纷纷倒地。
拐角处有敌人零星奔出,李思归挣身欲上,伤处流血更甚,戚铃忙将人按下,道:“李堂主切勿再动,我去帮叶依。”说罢,纵身赶去,挥剑斩杀数名敌人。
郑流辰瞧见梨林惨状,脸上一怔,与李思归会合,见其伤势,眉头紧皱,说道:“梨林出了何事,竟让你受如此重伤?”李思归吸一口凉气,喘息道:“先不说这些,这边我们已暂时将出口封住,石林那边如何?”
郑流辰摇头道:“敌人太多,以我们四人之力催动‘四象天门阵’也不过坚持一刻钟,宫主与萧明在阵中断后,暂且先让我带人退至‘不思道’。”
李思归一愣,只觉身体愈显乏力。在这时,戚铃与叶依返回,得知石林失守,当下便要动身回去,忽见程忆身影,忙上前迎接。
“快走。”程忆抹了把脸上血水,沉声道,“宫主吩咐,所有人退去‘不思道’,不得有误。”
众人俱是一怔,李思归当先问道:“宫主他们呢?”程忆道:“宫主与萧部主自有脱身之法,眼下保全实力才是紧要。”犹豫间,已有百余新济军追至,众人无法,只得护着伤者往后急退。
众人冒火穿过梨林,郑流辰落到后方阻敌,挥盾推倒燃烧梨树,拦在路间。新济军恐他们跑远,一声令下,摆开阵势,箭雨当空落来。戚铃回首瞧见,不觉脸色一变,将一名中箭弟子拽到身后,长剑快舞,挡下羽箭。她先前便已斗了半晌,内力消耗颇大,但觉手掌发麻,长剑几欲脱手,拦了一阵,不料羽箭又至,只得勉力提气,紧舞手中长剑。
眼见有兵卒挑开火枝追来,身后叶依喊一声:“戚铃。”刺出长剑,运功赶到,抓住二人胳膊,将其带到一旁。
那中箭弟子惊魂未定,以为暂得喘息,谁知叶依额上汗出,神色颇不自然。戚铃向下一瞧,却见叶依腿上中箭,不由双目一红,出掌击毙靠近兵卒,欲要杀入敌中。
叶依忙抓住她手腕,催促道:“撤,不要恋战。”正逢金部弟子赶来,戚铃点点头,哑声道:“好。”遂扶着人走上山野小径。
众人得地形之便快速撤离,遥见钟柳函、唐百生、江雁与水部一众弟子,在“不思道”前翘首以盼,程忆赶上前,蹙眉道:“江雁,宫主让你打开‘不思道’机关,为何你们还在此地?”目光一转,看向钟柳函。
钟柳函蹲在一侧为李思归看伤,听她一言,扭头道:“程姨也莫怪江部主,是我自己要留下,‘水龙吟’已开,各位先进去吧。”
程忆见她身形纤细,面上微微泛白,却透出一股子倔气,又瞧唐百生无奈摇头,终是叹一口气,吩咐弟子先行进入。
待脱离险境后,叶依执意不让戚铃搀扶,一路拖着伤腿跟上众人,到得“不思道”,方皱眉席地坐下。戚铃忧心她的伤势,见状问道:“你不走吗?”叶依正为不慎中箭感到懊恼,烦躁道:“不过挨了一箭,又未变成废人,再来百十人,我亦照杀不误。”
戚铃本因她为救自己负伤,心中颇为内疚,听得这话,泪水也生生憋了回去,不由气道:“你叶部主牛皮吹上了天,真有本事还会中箭?”叶依见她发怒,嘟哝两句,偏头不语。
有济世堂弟子来为叶依治伤,见那羽箭贯穿小腿,拿剪子小心剪了箭头,手握箭尾,低声道:“叶部主且忍一忍。”叶依笑道:“无事。”话未说完,弟子已利落地拔出羽箭,迅速将止血伤药敷上。
叶依呼出口气,脸上肌肉颤动,戚铃看着不忍,又走上前,正要递出手帕,叶依瞧她身后,不禁脸色大变,奋力扑来,将人压到身下。
倏忽间,一物从身上呼啸而过,砸在河面,爆炸声中,激起大片水花。
戚铃犹自愣神,就听头上叶依喝道:“快退!”猛然醒转,抬头看去,竟是有数十人藏在山间,手持圆筒,顶端飘出几缕青烟。
李思归身上羽箭需动刀才可取出,钟柳函便先为其做了简单包扎,正自起身,耳边就听一声巨响,心头一颤,手中药瓶掉落地上。
唐百生急忙抓着二人往后撤离,钟柳函抬眼看去,迟疑道:“喷筒,那是……那是我天衍宫的喷筒。”只听唐百生苦笑道:“是他。”
他?钟柳函略一思索,惊道:“师父是说唐景初吗?”唐百生惨然一笑,拉着二人躲到巨石柱后,幽幽说道:“若不是他,新济军哪里来的喷筒?”钟柳函垂眸道:“先前我在应宣城与他见过一面。”
“应宣城?”唐百生皱眉道,“他去那里做什么?”钟柳函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当时与南疆的人在一块。”唐百生听得一惊,急道:“糟了,他怕是与新济勾结,这次新济大举进攻天衍宫,定是他从中谋划。”
钟柳函细细一想,神色数变,哪能不知其中利害。忽听西方传来数声惨叫,那从山路追来的新济军骤然溃散。众人抻头一看,竟是钟明熠与萧明并肩杀来,两人一刀一剑,所过之处鲜血淌地,无人敢近其左右。
大量新济军趟河追来,钟明熠抖掉剑上血迹,搀着萧明纵身跃过围上的兵卒,金部弟子急忙用“银云纱”挡箭,郑流辰与江雁上前接引两人。
钟明熠见钟柳函在此,皱了皱眉,对江雁道:“人都送走了吗?”江雁道:“村民与宫中老小都已进了暗道。”钟明熠扫一眼众人,道:“你带这里的人过去,不许再回头。”江雁一愣,不由看向钟柳函那边。
不消片刻,新济军重整队伍,步伐沉稳,铁器碰撞间,铮铮作声。眼见喷筒、羽箭接连射来,萧明长啸一声,叫道:“我去挡一阵,你们快撤。”随即持刀杀出。郑流辰率弟子亦奋勇跟随。
忽听大军中有人纵声一笑,便见一中年男子飞身跃过兵卒,灰衣飘飘,出掌打在萧明背心。萧明口吐鲜血,身如柳絮,飞出丈远。众人不防此变,惊呼不止,眼见数杆长枪就要插在他身上,钟明熠袖袍一挥,展身掠去,内力喷薄而出,荡开一圈兵卒,伸手抓着萧明退回己阵。
钟明熠看清中年男子样貌,面色陡变,不由喝道:“左冷仟!”
此言一出,天衍宫众人皆惊,纷纷拿起武器,面露愤恨之色。却听钟明熠回首道:“全部退后,不许上来。”
钟柳函心头剧震,推开众人跑到前方,仰头一瞧,但见中年男子蓄着短须,目光冷冽,虽衣着单薄,却体貌丰伟。这十余年来,她不止一次想着仇人是何模样,究竟是怎样的人对天衍宫痛下杀手,让她从出生便没了娘亲,更要忍受寒毒之苦。可身体的痛楚永远不抵失去亲人之痛,钟柳函揪着心口,脸色惨白,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左冷仟扬声道:“钟宫主,今夜天衍宫已无力回天,若你愿交出玄天铁盒,我或可向大人请求,换你一条性命。”
钟明熠淡淡一笑,道:“十七年不见,你左冷仟说话倒是客气了,唐景初人呢,他既帮你打入天衍宫,怎不敢出来见我们?”左冷仟目光闪烁,随即笑道:“唐景初如今做了军师,自然是在后方部署。”
唐百生双眼一翻,骂道:“就那混蛋小子还做军师,怕只怕是狗头军师罢。”左冷仟眼露寒芒,却只一瞬,就敛了神色,淡然道:“天衍宫如今危在旦夕,是生是死,全凭钟宫主一句话。”
钟明熠摇头道:“我钟家世代守护玄天铁盒,怎可让其落到贼子手中。”话音未落,如风掠出,横越数百兵卒,宽袖荡卷,一股巨力涌来。
左冷仟脸色陡变,侧身就避,谁知钟明熠不过虚晃一招,五指成爪,攻势急转,险些拿住咽喉。左冷仟左手一掌打出,却见钟明熠一派从容,右手一转,攀上他左臂,左手伸向其下颔,用力一扯,连脸带头发掀下一层。
左冷仟挥袖遮脸,急急退入兵卒中,然而为时已晚,天衍宫不少人已看清他原本样貌。
“唐景初,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郑流辰厉声道,“你也知道丢脸,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不要脸的玩意,还敢回天衍宫。”
伪装被拆穿,见天衍宫众人或指责咒骂,或神态鄙夷,唐景初恼羞成怒,一挥袖袍,恨声道:“今夜你们谁也别想逃,给我放箭。”他一声令下,羽箭如雨发至,更有步兵随之举枪突进。
钟明熠催掌打飞两人,朗声道:“江雁,把‘不思道’机关打开。”回首一望,郑流辰正背着萧明退回人群,钟柳函被众人围在中间,呆呆地望过来,面露悲色,不住摇头。
羽箭射得又多又快,有人中箭倒下,叫出声来。叶依旧伤未愈,背上又添一处新伤,眼见新济军越来越近,死死盯着唐景初,咬牙将戚铃推开。戚铃怒道:“叶依你找死吗?”叶依杀掉身周敌人,淡笑道:“我不需你护着,你快去帮唐堂主他们。”
戚铃心中有气,下手愈重,砍下几人脑袋,紧紧抓住叶依手腕,坚定道:“要去一起去。”遂拉着她来到程忆身侧。
江雁与水部弟子抽出河中一根粗大铁链,钟柳函侧首一望,不由惊叫道:“江部主,不要。”眼中满含祈求。江雁汗如雨下,听着新济军阵阵喊杀声,一时拿不定主意。
钟柳函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就听一声呼喊,勉力支撑望去,便见叶依冲出“不思道”横剑拦下兵卒。戚铃手臂中箭,被叶依趁机点了穴道,交到程忆手中。只听戚铃怒道:“叶依,你快给我回来。”郑流辰道:“叶部主,我来助你。”将萧明交给弟子,矮身冲了出去。
“此事由我一手造成,也该我来了结。”唐百生看着唐景初,叹息一声,挤过众人,朝外奔去。钟柳函急道:“师父。”已是阻拦不及。
“江雁,打开机关。”钟明熠见身后迟迟未有动静,又是一喝,荡剑扫开飞矢,纵身跃起,脚踩枪杆,杀死数名兵卒。然他身周却已被新济军重重包围,好似无穷无尽,即便以一当千,也不能尽除。
几人不顾生死,全力迎敌,已是十分艰难,也只能暂时将大军拦在“不思道”外。钟柳函望着众人,深吸一口气,涩声道:“江部主,拉锁吧。”
程忆蓦地回头,急道:“少宫主,你可想清楚了,他们都还在外面。”先前“不思道”的机关并未打开,倘若现在将锁拉出,巨石柱移动,尚在外面的天衍宫人,唯有死路一条。
戚铃面露惊慌,泪光闪动,高叫道:“叶依你个乌龟王八蛋,自己逞强算什么本事,我才不会感激你,我,我恨你一辈子。”叶依回眸一顾,苦笑道:“你要不想做乌龟,我收回先前的话就是。”
戚铃一愣,撇撇嘴,眼泪倏地滑落,双眼一闭,倒在程忆怀里。
钟柳函看着父亲身影,只觉心口剧痛难耐,身子一晃,靠着大石缓缓坐下,虚弱道:“拉锁。”
江雁双目赤红,喝道:“拉!”伸手拉动锁链,十二根巨石柱轰隆隆地转动,柱上小孔喷出火油,顷刻便铺满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