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悦见五觉仍自伤心,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悲戚浮出,定了定神,缓缓道:“大师让你跟着我,眼下我尚有事未处理,须得去城西那边,你意下如何?”
五觉起身道:“我随你去,方丈虽死于异乡,但仍应遵从佛制,付之荼毗,待小僧焚化方丈法体,再同施主赶路。”
宋寄悦摇头道:“此地不可久留,你若要将尸体焚化,我要去的地方正好不缺这些物事,先随我来。”她走到无觉方丈身前,告罪一声,便将法体扶起,五觉紧随其后,伸手帮忙把方丈法体移到她背上。
借着幽幽月光,两人往西奔走,不足半个时辰,便见前方的棺材铺,白幡招展,隐约有灯火闪现。
宋寄悦伸手敲击院外篱门,扬声道:“店家可睡了?”唤了两声,就听笃笃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怎这时来了?”那老者拄着竹杖由侧屋走出,定睛看清是宋寄悦,又见她身上背着一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和尚,咳嗽一阵,边说着边把门打开。
宋寄悦将尸首放下,掏出银两:“还需向店家讨些柴火、香烛,突逢急事,今夜我便要安葬尸体,就不劳店家再去寻人。”那老者长叹一声,摆手道:“银子就不收了,柴火都在厨房外,若是不够,你们自己动手再劈些。”说罢,转身回屋去取香烛。
宋寄悦先是到周景和棺木前叩拜三次,又烧了些冥钱,这时,五觉走来,见她如此,略一沉默,道:“这里面可是周施主?”见她点头,五觉当即盘膝坐下,双手捏着佛珠开始诵念经文。
一篇《无量寿经》很快诵完,五觉睁眼一叹:“小僧原想渡周施主,叫他放下仇怨,洗脱罪业,不料周施主心中仇恨难消,更将我寺《大慈悲掌》取走。在习国这些时日,周施主每入魔障,小僧便为他诵念经文,无奈收效渐微。五里庄一事,小僧无力阻拦,愧为佛门弟子。”
宋寄悦听他此言,心下微愣,把书取出,轻声道:“这是今日我在他身上发现的,既是你们寺中之物,如今物归原主。”
五觉接过书籍,紧张道:“施主可看了里面内容?”宋寄悦摇头道:“未曾,想来是什么厉害的掌法,我对这些并无兴趣。”五觉松一口气,徐徐道:“佛门中人,练武旨在强健体魄,习武必先修心,只因本寺外练之功刚猛霸道,练之愈久,邪煞入体愈深,需以佛法净化,以防心神受之侵害,误入歧途。周施主未习佛法,擅练了这《大慈悲掌》反倒害了内伤,伤势积重成了头疾,不时若狂似癫,已是走火入魔之兆。”
宋寄悦苦笑道:“如此说来,他现在也算解脱。”将手中冥钱尽数扔进火盆,起身向院外走去。
两人寻了一处空地,聚拢柴火,五觉亲自点燃,望着熊熊烈火,双唇轻颤,眼泪又一次落下,嘴里的经文却不断念着,直至大火熄灭,方软软跪地。
过了半晌,五觉起身上前,却见灰烬中闪着异光,伸手扒开,细细捡起。宋寄悦见他手中大小不一的珠子,有的莹白如雪,有的则明黄亮丽,个个晶莹剔透,散发微光。
五觉转身见她盯着自己手中之物,解释道:“这是方丈身骨,多称为舍利。”宋寄悦一愣,定睛看去,这十二颗舍利中却有一颗形似莲花,鲜红如血,光明照人。
五觉用布仔细包了,贴身收好,两人又抬着周景和棺木上了西边的土坡,宋寄悦挥铲挖土,如此折腾半宿,才将棺木下葬。
宋寄悦却未立碑,拜了三拜,抬首见天上星河,双目茫然地望着远处,心中忽生悲意。就听无觉问道:“宋施主之后可有打算?”
宋寄悦拍掉身上泥土,打量他一番,似觉得少了什么,忽地疑道:“一直跟着你的那只蓝色小鸟呢?”五觉沮丧道:“你来前,林午的人把白眉收回了笼中。”宋寄悦道:“它会不会有危险?”无觉摇头道:“白眉本是林午送给抱佛寺的礼物,生性高傲,只是与我最为亲近,想来林午不会为难它。”
宋寄悦点点头,她一心只想离开此地,与飞来庄再没有任何瓜葛,心念一动,想到一个去处,指着西方说道:“我们去天工山。”
三月二十七日,京都皇宫。
吴昊泽静静看着手中书信,抬眼看向仍跪在下方的静澜郡主,叹道:“静澜,你我终是兄妹,何需如此?”
静澜郡主说道:“全怪静澜大意,未做好皇上交代之事,原本该到手的画也丢了,还请皇上责罚。”
吴昊泽起身走来,瞧一眼站在一旁的林宗治,示意他先退下,笑着扶起静澜郡主,温言道:“林宗治与我说了,裘迟是只老狐狸,你阅历不足,也是皇兄的错,不该答应让你去办此事,那画既被裘思澈带走,派人全国查找便是,哪能罚你。”
静澜郡主皱了皱眉,气道:“好不容易引新济的人出来,却没将人一网打尽,便连光瑞侯手中的画也是假货,唯一的真画还被人带走,岂不是让皇兄的心血白费,让光瑞侯白白牺牲?”
吴昊泽微愣,又笑道:“还当你在气什么,你舍不得蔡霈休?”静澜郡主道:“自然舍不得,如今光瑞侯已死,皇兄要想盯着各派,哪能那么容易找到合适人选。”
吴昊泽道:“你这样一说,倒是可惜了。我本想让两方人斗到两败俱伤时,再让你去坐收渔利,不料蔡霈休与天衍宫关系匪浅,竟拿古画诱走左冷仟,哼,便连我也受她蒙骗,如今死了也好。”
静澜郡主脸色一变,而后冷声道:“那左冷仟也是个蠢人,一幅假画就把他骗了。”吴昊泽摇头道:“不尽然,左冷仟何其精明,蔡霈休有本事把人骗走,想来是真有四季图在手,我已派人去鉴良湖那边搜寻。”
静澜郡主惊道:“皇兄怀疑光瑞侯私藏古画?她竟生了异心。”吴昊泽笑道:“这事在我意料之中,原本想以她为突破,让天衍宫念在与她父亲当年交情,让她带林宗治进去,谁料天衍宫的人还敢亲自出来,既然不能让天衍宫为我所用,那便不能再留。”
静澜郡主疑惑道:“天衍宫真有那么厉害,连皇兄都忌惮三分?”吴昊泽道:“父皇在世时,便与我说起,天衍宫藏有一本天工图,相传齐王当年能统一四国,靠的便是此物。而父皇能大败前朝余党,也是依靠天衍宫之人从天工图中建造的神兵利器,凡人以一当百已是极至,那些可怖机关听闻轻易便可使河水逆流,巍巍城墙化为平地,说是仙人造物亦不为过。”
静澜郡主听此一言,不由蹙眉道:“若真如此,天衍宫必成我习国大患,左冷仟抢夺玄天铁盒,难道那天工图就在盒中?”
吴昊泽道:“天衍宫如今的天工图不过是一个残本,里面许多武器图纸早已被撕毁,上任宫主曾让父皇看过天工图,并把天机□□作为礼物赠予父皇,神弩营也是由此建立,或许天工图是放在那玄天铁盒中吧。”
静澜郡主心中一惊,那神弩的威力她自见识过,不觉脱口道:“这如何得了,不能叫新济将那天工图夺去。”顿了顿,又笑道:“皇兄既知此事,看来已有对策。”
吴昊泽笑道:“我自有安排,你也无需太过担心。”静澜郡主点头道:“如此甚好,在五里庄时,群雄激愤,要将庄上的人赶尽杀绝,我于心不忍,劝了几句,便把裘思澈放了,没想到……请皇上责罚。”说完又要下跪。
吴昊泽急忙拉住她,叹道:“静澜这不是和皇兄生分?这事你做的不错,皇兄赦你无罪。”
静澜郡主理了理衣袖,徐徐道:“如今飞来庄庄主宋鹤离世,原以为那宋寄言是个不省事的,不料竟当面担了她爹的责,削发代父抵过,倒让各派再无话可说,这庄主之位也是由她继任。”
吴昊泽奇道:“这宋家不是有一位少庄主,那人去哪了?”静澜郡主思索道:“听人说那宋寄悦其实不是宋鹤亲女,得知真相后便走了。”
吴昊泽却无心关注这些旁人家事,点点头,道:“你刚回来就到我这,先回宫休息吧。”静澜郡主施了一礼,垂眸道:“那皇妹就先回去。”正待退下,吴昊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静澜,女儿家还是温和些好。”
静澜郡主神情一凛,转头笑道:“静澜受教了,皇兄也要保重身体。”吴昊泽微愣,不由笑道:“你啊。”
济世堂内,钟柳函穿过游廊,见小院中几名弟子正在煎药,却不见唐百生身影,捉着一名洒扫的药童,笑问道:“可见到唐堂主?”
那药童忙放下手中的活,结巴道:“回……回少宫主,唐堂主他……他老人家去桃林瀑布了。”钟柳函摇头叹道:“小月,你一撒谎就会结巴,师父去哪了?”药童摆手道:“堂主说了这几日不见少宫主,少宫主别为难我了。”
钟柳函略一思索,道:“那我先去做别的事。”一转身,未走几步,忽地一个踉跄,身子一晃,眼见就要倒下。药童惊呼一声:“少宫主!”手上扫帚一扔,急步过去将人扶住。
但见钟柳函双眉拧起,脸颊颤抖,神情颇为隐忍,药童叫道:“是不是寒毒发作了,快来人啊。”那几名煎药弟子听得这边动静,纷纷奔来,焦急道:“师姐怎么了?”
那药童见钟柳函紧咬下唇,冷汗簌簌落下,急得眼中含泪,大声道:“堂主,唐堂主,少宫主寒毒发作了,你便出来吧。”
几名弟子一听,不由神色陡变,一人提议道:“先扶师姐进屋,我去寻师父来。”话音未落,只觉一阵风过,就见唐百生已赶到近前,大袖一挥,将围着的弟子驱开,嘴上说道:“怎么这时发作了?明明还要过几日才……”
唐百生一瞧钟柳函脸色,声音戛然而止,胡子一吹,瞪眼进屋去了。众人一愣,均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却见原本虚弱的钟柳函挣开几人,起身追了过去,耳听她喊道:“师父。”
众人恍然大悟,方知自己被骗,钟柳函装病是想将唐堂主引出,唐堂主何许人也,一眼便瞧出真假,是故生气离开。
钟柳函紧跟在唐百生身后,入了内屋,唐百生立在药柜前,伸手抓着几味药材,正眼也不给她。钟柳函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取过水壶,往杯中倒着茶水。
唐百生回身见她此举,轻哼一声,拿黄纸包了药材,冷冷道:“拿回去每日煎一贴服下。”
钟柳函闻了闻包好的药材,轻笑道:“醒脑汤,师父真生气了。”唐百生一拍桌案,气道:“我看还要给你这丫头开几服清心明目的汤药,竟敢拿师父开玩笑。”钟柳函垂眸不语,将茶水奉上,诚恳道:“弟子知错,师父这几日避而不见,弟子只能出此下策,”
“我哪有避着你?”唐百生忙道,“你是少宫主,这茶可不敢喝。”钟柳函索性跪下,道:“师父若不原谅弟子,那弟子只有跪于此,直至得到师父谅解。”
唐百生来回走动,见她一副要长跪的架势,懊恼道:“我怎么就收了你这倔脾气的丫头,原谅你可以,曼陀罗粉就不要问了。”钟柳函抬眼道:“师父,你明知我近日在找解回春丹的方子,江部主与我说你手上有曼陀罗粉,弟子只想用一些来配解毒的药方,师父为何隐瞒?”
唐百生高声道:“等下我就去撕了江雁的大嘴!”缓了缓,叹道:“我还不知你这丫头心思,你想先制出回春丹,然后自己服下,再一一试药,我可说对了?”钟柳函抿唇不语,算是应了。唐百生捶胸道:“你是要气死我和你爹啊,你身上寒毒未解,若再吃了回春丹,还有几年可活?常人对此避之不及,你竟还想着以身试药。”
钟柳函道:“此事我爹也已应允,济世堂初代堂主有训,‘学医为治病救人,堂中弟子应以济世救民为己任’师父少时不也行走各地,为人医治?”
唐百生猛然起身,道:“胡闹,现在我是堂主,我说学医只为自保,无关紧要之人便不用理会,你听不听?”钟柳函无奈道:“师父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唐百生还要再劝,忽听一声炸响,片刻间,又是一声响,紧接再是一响,如此响了八次才停。唐百生心头一震,肃然道:“雷火八响,三堂五部集令,有强敌来袭。”
点题一下,倾衍录就是全部围绕天衍宫的事情展开[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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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天衍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