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转身落座,见蔡霈休四人在柳家席位坐下,众人一愣,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秀苒将信交给苏锦庭,蹙眉道:“表姊为何坐在了柳家位置上,柳家此次不来了吗?”苏锦庭笑道:“这丫头心思多,她是拿了柳家请帖赴约。”苏秀苒饮一口茶,不再多言,转眼见宋寄言与自己挥手,便也展颜一笑。
不到半个时辰,邀请之人尽已到场,宋鹤与裘迟先后步入庭院,与众人一一拱手笑谈。蔡霈休将酒倒入杯中,想到庄子外围开的席也有上百桌,如此两百余席,倒也聚集了江湖上大半英豪,当属数十年下来,难得的一次武林盛会。
元一三人时刻注意着四下动静,桌上的酒菜丝毫未动,但见两名下人端着酒具前来,宋鹤与裘迟各取一杯,裘迟先行饮下,朗声道:“诸位英雄光临寒舍,实乃裘某之幸,今次设宴,还请诸位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接着宋鹤朝场上众人举杯,徐徐说道:“天下笃定,各派相安。年前五里庄偶得一幅古画,裘庄主找上宋某,经查实确与嘉明三年所传的前朝秘宝有关,相传这古画共有四幅,称为‘四季图’,四图合一,便可知秘宝下落。裘庄主得此画后,一度寝食难安,宋某不才,想着此事关乎天下安宁,便提议召集诸位,盼能群策群力,取一妥帖之法,处置古画。然众口难调,恐引不满,宋某只好仿效先人,与裘庄主联名办此比武大会,眼下武林群龙无首,各派聚少离多,少不得多生事端,且已有几派弟子无故失踪,若诸派结为同盟,再选出一位盟主,也能更好率领我等共同抗敌,揪出幕后主使。宋某不敢托大,此次比武大会,飞来庄退出盟主之争,但若有人要找宋某切磋,宋某自当奉陪。”
此话一出,登时群相耸动,场上一时安静下来,接着传出窸窣声响,议论声渐起,蔡霈休皱了皱眉,却不知宋鹤此举有何目的。
之后众人纷纷站起,举杯与二人敬酒,酒过三巡,但听裘迟拍手轻唤,二十名丫鬟手捧香炉行来,青烟缭绕,步步生莲,由高台处一分为二,每隔几个席位就有一名丫鬟静立一侧。
蔡霈休瞧一眼身侧丫鬟,但觉香炉中飘出一股异香,这香气初闻浓郁,而后愈显清淡,似麝香又似兰花香,比之她往常嗅的各种香都要奇妙,幽幽冷香袭人,继而又转浓香,勾得人心跳加快,气血上涌。
顾逸心下好奇,走到丫鬟身前,凑鼻深嗅,只觉浑身轻盈,如坠云雾间,顾笙上前拉住他,肃然道:“莫贪玩,回去坐下。”又听院中裘迟笑道:“这香炉中聚集十八种珍贵香料,如兰如芝,变化万千,好香配英雄,且让诸位提提神,稍后也好施展拳脚。”
一人高声道:“不想裘兄亦是风雅之人,在下一介莽夫,不懂什么香,这气味闻着倒更似女子身上的体香。”他身后数人不由哄然一笑,场中女子皆面露不悦,坐于另一侧的归元派弟子更是拔剑立起。
蔡霈休看向出声的天刀门弟子,秀眉一蹙,暗道:这天刀门素来与归元派不和,此话出口,便是存心激怒归元派众人。
眼见双方亮出武器,怒目相对,两派掌门却仍稳坐席上,闭而不发,宋鹤走上前笑道:“还请诸位暂且消火,若有什么恩怨,尽可上高台比试一番,误伤了和气。”
宋鹤身后还有飞来庄,而今日其余三家皆已到场,双方不好与之交恶,随即收了大刀长剑,缓缓坐下。
待诸掌门上台起誓完毕,裘迟命人敲响大鼓,裘思澈高举托盘疾步行来,定睛望去,众人为之一振,但见那托盘上放着一卷画轴并一块金字腰牌。只听裘迟道:“今次比武大会胜出者,五里庄再奉上黄金千两,及丝岚城内一处宅邸,以作盟主私产。”
此话一出,又是引起一阵骚动,蔡霈休喃喃说道:“五里庄真是下定决心要入这江湖。”元一低声道:“五里庄居心叵测,还请君侯早做决断。”蔡霈休瞥一眼那香炉,又见高台上裘迟正安排几位掌门抽签比试,心中暗想:“这香他也嗅了,目前来看并无异处。”遂说道:“再等等。”
场上喧闹之际,却见一人悄悄摸到裘迟身侧,随后一番耳语,便见裘迟神色一凛,与宋鹤说了几句话,匆匆往外行去。亦有人注意到那边动静,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皆把目光投到门外。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听得众人心头一紧,便要起身察看,霎时间,一人横飞入院,众人瞧去,无不身体一震,变了脸色。宋寄言站在宋寄悦身后,就要探头去看,宋寄悦蓦地回首,冷声道:“退后。”声音却是微微发颤。
这时,王永元赶至宋寄言身侧,将人往后一带,护在身后。蔡霈休看一眼那尸体,便见那人身体被人拦腰斩断,上身在院中,下身却不知去向,拖出长长一条肠子,血流满地。
顾逸见此情景,手上纸扇几欲拿不住,颤声道:“爹这……这人死了。”顾笙冷冷说道:“你先退后,不许出来。”顾逸点头应着,转身入了大厅。宋寄言见顾逸进来,急忙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顾逸一路过来,满脑子都是那人死状,被她一问,猛然回神,道:“你没看见那人……”
“顾公子。”王永元皱眉打断他的话,顾逸神情颓然,摆手道:“没什么。”伸手去取茶壶倒水,右手却是不住颤抖,半数茶水流在桌上。
宋寄言抢过他手中茶壶,倒好茶水递过去,蹙眉道:“你这是被吓傻了?”温热的茶水入喉,顾逸心下一松,跌坐在凳上,叹道:“是有些吓到了。”
忽听一男子声音在院外响起:“这比武大会,怎可少了我们瀚气宗?”这声音两人再熟悉不过,不由脸色一变,同时呼道:“黑袍人!”
众人凝眸望去,但见一白发男子从门外跨入,脸上戴着面具,手中软剑轻抖,几滴鲜血落下。随后是一个尖嘴小眼的男子,唇上只余右边一缕长须垂下,模样甚是滑稽。那男子腋下夹着一个穿灰袍的和尚,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那小和尚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一只蓝色小鸟绕着两人扇动翅膀,发出吱吱叫声。
这之中两人自是周忘生与鼠地孙无疑,不过那和尚却未见过,蔡霈休皱了皱眉,就听宋寄悦轻声道:“五觉。”蔡霈休与她相距不远,侧首问道:“宋姐姐认识那和尚?”宋寄悦点头道:“之前见过一面,这小和尚武功不弱。”
在这时,裘迟率一众庄客涌入,顷刻间将三人团团围住。五觉听到动静,睁眼挣脱鼠地孙,脸色煞白,跪在尸体一侧,连声道:“罪过,罪过。”伸手合上他双眼,不住念着经文。
众人只觉这三人实在怪异,忽听周忘生一声长笑,道:“人都死了,再超度有何用?”五觉皱眉叹道:“我是在替你洗净罪孽。”周忘生不屑道:“靠你那狗屁不通的佛经?”五觉沉默一阵,继续闭眼诵经。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江湖上关于瀚气宗的传闻不少,但瀚气宗向来神出鬼没,无人知其所在,更无几人见过其门下弟子,最近一次有关瀚气宗的消息,还是天衍宫遇袭一事,如今瀚气宗突然现身,天衍宫经此一事仍避世未出,特别是瀚气宗掌门左冷仟,此人恶名在外,当年无数高手折其手下,以致而今己方虽人数众多,但见三人举止怪异,显是有恃无恐,各派掌门不免心有顾虑,恐生变故,只得静观其变,暂不动手。
宋鹤盯着周忘生打量一番,拱手笑道:“既来赴会,我等自当相迎,敢问足下高姓?”周忘生冷笑道:“区区山野莽夫,哪敢在飞来庄宋庄主面前提起姓名。”宋鹤略一沉默,道:“三位远道而来,先请入座。”
裘迟方回过神,忙让人将尸体清理,又叫人搬来桌椅,索性就在高台左侧设下席位。
周忘生与鼠地孙两人坦然落座,五觉环顾左右,无奈叹息,与他们同席坐下。宋鹤举杯走来,向三人敬酒,道:“不知左掌门,今日可来了?”鼠地孙将杯中酒饮尽,嘿嘿笑道:“掌门事务缠身,这比武大会却也无需他出手,有我三人足矣。”
却见周忘生手向后扬,一杯酒洒在地上,冷声道:“这酒不喝也罢。”若先前一下不论,如今这白发男子必是冲自己而来,宋鹤心中暗想,面上仍笑着将酒饮下。
宋鹤举杯走向五觉,五觉忙摆手道:“小僧不饮酒。”宋鹤笑道:“无妨。”遂又饮下一杯。众人见他虽遭三人落了面子,却仍面带微笑,做足待客之礼,不免心生佩服,对三人鄙夷更甚。
待宋鹤转身之际,只见周忘生一把软剑拍在桌上,起身说道:“素闻宋家有一本家传剑谱,名为‘饮水剑法’,刚柔并济,快可断水,区区不才,想要领教一二。”
话音方落,众人一愣,谁不知飞来庄宋家,但凭一手快剑,就在江湖享有一席之位,宋鹤当年遭人围攻,数息间即破阵杀出,那群人拔剑不及,便被一剑封喉。此人先是出言不逊,如今又主动挑战,当真是嫌命太长,上赶着送死。
宋寄言一听身旁人说父亲要与人比试,冲出大厅,眼见二人分立高台两侧,左侧男子白发飘飘,正是那黑袍人,当下挤到宋寄悦身侧,急道:“那人知道饮水剑法。”
宋寄悦面露疑惑,蹙眉道:“什么?”便在这时,台上二人同时跃出,寒光四射,如电激流,兵刃交击声不绝,电光相逐,于空中交互缠绕。
宋寄悦定睛瞧去,只见宋鹤“双鹜齐飞”正欲刺出第二剑,那周忘生一剑由头扫来,腕转剑斜,剑锋已划向宋鹤左颈。宋鹤当即拧身,长剑一抖,顺势挑开软剑,蓦地剑身一横,直逼周忘生脖颈。
当下周忘生软剑一绕,旋身避过,咻地一下弹出,向上疾刺,宋鹤剑招急变,长剑劈来,双剑相击,铮铮作声。这时,周忘生左手一掌拍出,宋鹤便也以掌相抵,二人被内力一震,落回高台。
宋寄悦脱口道:“韬光韫玉,错不了,方才那人使的是我宋家饮水剑法。”话音方落,就听台上宋鹤皱眉道:“足下从何处偷学了饮水剑法?”
周忘生纵声大笑,道:“天下用剑者多如牛毛,剑法左右离不开劈、刺、挑、砍等招,难不成用剑之人但凡使了这几式,都是偷学的你宋家剑法?”
宋鹤略一沉吟,忽地银光闪动,纵身掠出,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剑柄,周忘生伸指绞紧软剑,向后蓄劲,猛然松手,那软剑便如银蛇展身,吐信咬来。宋鹤一击未中,剑柄倒转,长剑截下软剑攻势,手上用劲,直朝面门压下。
周忘生却是轻喝一声,道:“宋庄主便这点本事?”当下软剑一拧,绞住宋鹤手中长剑,向上带起。宋鹤笑道:“这点本事也够应付足下。”向后跨出一步,握紧剑柄,向下急坠。
火星交迸,两剑拉扯之间,拖出刺耳声响,蔡霈休双眉紧蹙,但见二人跃至半空,宋鹤手中长剑快舞,如湍急溪流,来势迅捷,周忘生软剑慢出,若涓涓细流,绵而不断。
二人以快打慢,又以慢打快,如此过了数十招,却仍难分胜负,周忘生身形一动,软剑弹刺,变了快招,发出凌厉剑气。宋鹤神情一凛,长剑翻转,顿使快剑,二人身周显出无数剑影,犹风掠电掣,映得人眼花缭乱。
宋寄言初时还能说出二人所使剑招,到如今两眼一花,身影也难分辨。
倏忽间,周忘生反身踢出一脚,宋鹤身体猛地一滞,并未避开,胸口挨此一击,便即下坠,宋寄悦与宋寄言同时惊呼:“爹!”
便见宋鹤剑点高台,长剑弯折,借力跃起,左臂一伸,扯下周忘生脸上面具。
面具一失,众人便见那面具下,竟是一张不过二十余岁的脸,宋鹤抬眼看去,双眉一拧,忽道:“景和兄,真的是你。”
周忘生听得这话,脸色陡变,蓦地厉声道:“住嘴,我周景和与你这小人不是兄弟!”宋鹤正待开口,忽觉双腿发软,踉跄两步,手上长剑落地,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勉力拄剑支撑身子,缓缓道:“你给我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