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师妹面色焦急,几欲回首,无奈被双剑挟持,左右二人当即捉了她双臂,左临聪微眯着眼,意识渐没,心道大势已去,忽听一声厉响,却是一名弟子倒在地上,努力睁眼窥得一点衣角,便即昏迷。
却是蔡霈休见左临聪支撑不住,朝元一打起手势,元一取下身后神弩,搭上三支羽箭,分别向抓住女子的两人射去,弩箭直击要害,那二人当即扑倒。其余人不妨如此突变,仰首四顾,却不见人影。
那为首的男子心下一沉,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四下只偶有几只飞鸟鸣叫,再无旁的声响,那男子忽觉脊背一凉,慌忙回身出剑,只见身后又有三名弟子倒地。
霎时间,又一人在眼前倒下,身侧一名弟子当即大惊,索性弃剑跪倒,嘴里喊着:“有鬼,有鬼……不要抓我……不要……”
这林中多为高大树丛,重重叠叠,极为隐蔽,仰头望去,不见天日,男子本欲在此处理二人,没成想突生变故,眼中闪过厉芒,一剑刺向跪倒弟子,那弟子身子一顿,缓缓抬首,面露惊惧,未待开口,男子手中长剑抽出,那弟子瞪着双眼侧倒在一旁。
众弟子心头一怔,顿时讶然无声,便听那男子冷笑道:“谁若再退,便如他这般下场,去把人抓起来。”
那陈师妹蹲在左临聪身侧,伸指试探,但觉有微弱气息浮动,心下稍安,颊边有泪水滚落。众人迟疑着上前,又是两人无声倒下,男子脸色一青,跃上高枝,视线扫过,蓦地瞥见一道青影,手中长剑疾刺,不料扑了个空。
忽听冷哼声从头顶传将下来,有一女声说道:“还当有点本事,不过胆小鼠辈,自己手上不愿沾染血腥,怕毁了剑心,便指使其他人残害同门,真是好算计。”
众人神色各异,视线汇于那男子身上,那男子持剑循声上掠,就见一黑衣女子蹲在一片茂密叶后,手握弩箭,对他一笑。那男子当即色变,急忙翻身下坠,岂料那持弩女子却是连发几箭射向下方弟子。
那男子落到一矮枝上,定睛瞧时,忽觉身后有疾风扫过,不由回首望去,但见一团白粉扑在面上,眼睛一闭,直直掉到地上,已是昏睡过去。
蔡霈休收好手中竹管,见下面的人已被元一射杀,落至那陈师妹身前,看她肩上伤势,皱了皱眉,从袖中取出伤药递过去:“先涂上止下血。”
“在下苍松派陈玉洁,多谢二位相救。”那女子先是抱拳谢过,再接了蔡霈休手中瓷瓶,却是未曾上药。
蔡霈休思索道:“风啸谷陈家和你是什么关系?”陈玉洁一愣,答道:“现任家主陈玉凤是我哥。”蔡霈休面露恍然:“听闻陈家小女拜入了苍松派,原来是你。”
“君侯,这人要支撑不住了。”元一蹲在左临聪身旁,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陈玉洁神情陡变,忙走上前,观左临聪面色已由紫转黑,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蔡霈休翻了翻昏迷男子身上,并没有找到解药,蹙眉道:“先带人上马车。”元一当即将左临聪挪到背上,待蔡霈休卸了昏迷男子下巴,取出小刀伸进他口中一挑,果然从齿洞中寻出一颗小指大小的毒囊。
将毒囊用手帕包好,三人急速出了密林,赶至小路上。钟柳函在马车外等待,眼见蔡霈休与元一带着一男一女过来,未及开口询问,却是蔡霈休抢先喊道:“阿熙,你快来看看。”
元一放下左临聪,让其靠着树干,钟柳函跑上前,只觉这男子有些面熟,就听蔡霈休续道:“这是左临聪,顾逸生辰上你见过,苍松派的,他中了七窍闭气散,有没有什么方法医治?”
钟柳函捉手为其把脉,又掀开左临聪两边眼皮察看,略一思忖,说道:“把人带上车,我先扎几针。”见她举止从容,面上并无难色,蔡霈休暗自松了口气,心也逐渐放下。
陈玉洁却不知这些,只魂不守舍地站在马车外,一双秀目好似要把这马车瞪穿,一刻也不曾移开。
“我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见她面无血色,蔡霈休叹息道,“别到时候你师兄治好了,你又倒下。”
陈玉洁点了点头,松了紧握瓷瓶的手,蔡霈休带她至马车后,用刀划开衣料,扭了水囊,用清水洗了血糊糊的伤口,再为她上好伤药,拿麻布包扎上。
陈玉洁全程只在上药时“嘶”了一声,蔡霈休抬眸瞧她一眼,笑道:“还知道疼的?”陈玉洁方才分了分神在她身上,疑道:“我听那人叫你君侯,你是蔡霈休?”
蔡霈休倒水洗了下手,轻笑道:“原来我还有点名气。”陈玉洁侧首打量一番,摇头道:“看着不像。”蔡霈休问道:“哪里不像?”
陈玉洁想了想,道:“不似会说笑的人,我哥说你行事果决,机巧擅辩。”蔡霈休拿手帕擦净手,笑道:“你哥过誉了,我可不敢当。”
这时,元一将昏迷男子从林中拎了出来,陈玉洁见那男子,当即神情一变,提剑就要上前,蔡霈休忙把人拦着,道:“先别急,我还有事要问,你们怎会来春榆城?”
陈玉洁咬牙恨道:“苍松派半年前有弟子历练失踪,那时大家都怀疑是朝廷动的手,孙长老和左师兄从雪风居回来,便着手调查此事,左师兄说你断不会做这般破绽百出的事,定是有人挑拨,一月前,左师兄发现王蒙行踪诡异,对他心生怀疑,不成想还未进一步找出证据,倒先被他们算计了。
我们听闻失踪弟子在春榆城现身,王蒙主动要求过来察看,左师兄不放心,便跟着一起过来,哪知一行的弟子竟皆被王蒙控制,左师兄为了保护我,不慎中了他的七窍闭气散,若不是你及时相救,只怕我们就要命丧此地。”
蔡霈休蹙眉道:“此事我也有留意,这王蒙应是新济的奸细,我从他口中取出藏的毒囊,待入了春榆城,我会再行审问。”陈玉洁瞧了瞧马车,担忧道:“他们进去也有一会儿,不知我师兄现下如何?”
蔡霈休一笑,劝慰道:“阿熙医术了得,你师兄会没事的,这事我们也插不上手,便耐心等着吧。”
陈玉洁只好点点头,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正待服下,忽听蔡霈休道:“你这药还是不要先吃。”陈玉洁一愣,疑道:“为何?这药是门派给弟子配的伤药。”
蔡霈休严肃道:“等阿熙出来,让她先查一下,你们与这些人一路朝夕相处,难保他们不会在这药上动手脚。”陈玉洁看着手中药丸,放回了瓶中。
蔡霈休却是没把话说完,她心中怀疑苍松派内部早已变了天,那失踪弟子在春榆城出现的消息也不知是谁送去,她手下的人也没有发现此事,若无人在背后推动,苍松派怎又轻易让弟子出来寻人?
一刻钟后,忽见布帘掀开,钟柳函拿针走出,对蔡霈休道:“幸而这人肺腑强壮,常人憋气不过数息,他竟能闭气近二刻钟无恙,我已将毒解了,稍后便能醒转。”蔡霈休亦是面露惊诧,只听陈玉洁道:“左师兄自小就爱游水,常与师兄弟比试在水下闭气。”
钟柳函点头道:“原是如此,医书上也说,‘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动则生阳,说来你师兄这也是自救了。”陈玉洁拱手道:“还要感谢姑娘大恩。” 钟柳函淡然道:“我姓钟,你唤我钟姑娘就是。”陈玉洁又道:“我叫陈玉洁,钟姑娘大恩,没齿难忘。”
蔡霈休见钟柳函神色冷然,知她是不善与外人交谈,揽着她身子笑道:“既无危险,陈姑娘便把药拿给阿熙看看。”陈玉洁将药瓶递上,钟柳函听蔡霈休一番解释,倒出药丸看了两眼,道:“只是寻常伤药。”
陈玉洁面上一松,将药收回,就听蔡霈休道:“我们先进城,再商议其余事宜。你身上也受了伤,便进马车歇息。”陈玉洁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
“陈姑娘失血过多,需静心调养。”钟柳函收好银针,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与姐姐骑马,也能快些入城安置。”陈玉洁见她二人举止亲昵,暗叹姐妹感情深厚,也不再作忸怩之态,道:“有劳了。”
眼见陈玉洁上了马车,蔡霈休对元一道:“把这人拿绳子捆了,着地拖行到城门口。”元一拱手领命,从马侧取绳捆人。元二将马牵来,与元三坐在马车外,一同驾马。
两人翻身上马,行在前头,蔡霈休甩了甩马鞭,与钟柳函靠近一些,侧首低声道:“有一事还需请教你。”钟柳函展眉笑道:“姐姐什么时候与我这般客气了?”蔡霈休轻笑一声,认真道:“不说笑了,我们方才救人时,听那人提起什么回春丹,你听说过吗?”
钟柳函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在空中虚点,细想过后,摇头道:“从未听过,待我回了天衍宫,去问问师父。”提及天衍宫,蔡霈休脸色微变,不由转了话头,笑道:“去年来春榆城,也没待上几日,今晚你想吃什么?”
钟柳函暗暗叹了口气,哪还不知她心中所想,抬眼望向天际流云,过了片刻,蓦地挥鞭驱马,数息间跑出丈远,又勒绳回首,扬声道:“再不快点,等天黑了也进不了城。”
日光融融,春暖草香,道上点缀几朵黄白野花,蔼蔼云烟于碧空游荡,又是一年梨花盛开的好时节。
蔡霈休只觉心中怅惘,眸中锁着流光,半晌才平复下来,望向等在前方的钟柳函,仰首吸了口气,抿嘴一笑,夹紧马肚,向前奔去。
一行人赶至春榆城,侍卫却已等候多时,几人下马进城,侍卫候在蔡霈休身侧,低声道:“属下已将院子收拾出来,君侯先看看有无缺漏,到时属下再叫人去添置。”蔡霈休道:“辛苦你了,我们在此怕是待不了几日,一切从简,无需去费心折腾。”
侍卫点了点头,又道:“下午来了一人,说是要见君侯与钟姑娘,现下还在院里等着。”蔡霈休停步回首,疑道:“等我们?那人可有说什么?”侍卫答道:“那人什么也没说,说是君侯去了便知。”
蔡霈休看向钟柳函,只见她一愣,叹道:“我大抵知道是谁,我们快些过去吧。” 蔡霈休心里也有了猜测,又觉不太可能,几人一路无话,不觉加快了脚步。
到得小院,就见一男子负手立于院中,束发的玉带垂落在发间,男子转身,钟柳函面露喜色,紧走两步上前,抬眸唤道:“爹。”
钟明熠展开宽袖,将女儿揽入怀里,低头察看,放心道:“气色不错,看来也无需我多担心。”
蔡霈休心下一惊,不想钟叔叔身为天衍宫宫主,竟亲自前来,待一回神,忙作揖道:“钟叔叔。”钟明熠瞧她一眼,颔首道:“我此次前来,除了接函儿回去,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身后的元一等人悄然退下,蔡霈休神色一凛,道:“还请钟叔叔与我进屋一叙。”钟柳函却垂眸道:“我先回房了。”话毕,便转身去往后院。
蔡霈休深深望她一眼,并未阻拦,随即与钟明熠进入书房,命人上了热茶,。
钟明熠面色沉静,出声道:“我送去的信,你可有看到?”蔡霈休点头道:“阿熙给我看了。”钟明熠微一皱眉,叹道:“还要谢你带她回了柳家。”蔡霈休心知天衍宫虽闭山不出,却也一直知晓外界消息,点头答道:“这都是晚辈该做的。”
“那临柏崖的五里庄,近来小动作不断,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你多留意些。”钟明熠淡淡说道。
蔡霈休神情一愣,道:“那五里庄我略有耳闻,主要做米油布匹的生意,商人如何要与江湖扯上干系?”钟明熠笑道:“这便要你自己去查了,那玉佩你可还带在身上?”
蔡霈休忙从怀中摸出玉佩,道:“这玉佩我一直贴身带着。”钟明熠点了点头,道:“你好生收着,莫要丢失。”蔡霈休茫然不解,却也重新收好,徐徐说道:“江湖上传的四季图,钟叔叔可曾听闻?”
钟明熠叹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事,虽不知这四季图一说由谁传出,但祁乐然画的图并不止四幅,当年卫清子病死天衍宫,先祖未将她葬在天工山,而是由人带去别处安葬,天衍宫里的不过是一个衣冠冢。”
蔡霈休接过画轴,心念一动,问道:“那将尸首带走之人,可是齐柔嘉?”钟明熠笑道:“或许是吧,书阁内先祖遗物中,并未提及此人姓名,若祁乐然当真是齐柔嘉,这四季图或许能寻到卫清子的墓穴所在。”
蔡霈休展开手中画轴,其上绘一座巍峨雪山,堆琼积玉,银光飞流,立于茫茫云海中。她身子一震,不由惊道:“这是,这是齐云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