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霁父正与其友相谈,提及梦娘已是成年之身,可以相看婚配,霁父言:“梦娘虽是自家续弦陪来的女儿,我却也真真当作了亲生看待,自要与她定个好人家,才不会叫她日后受得丁点儿委屈。”
霁父之友闻言便笑:“是及是及,不过,梦娘这丫头甚是聪慧,好友怎能放心将之他嫁?”
“虽是不舍,但也不能留了女儿孤苦一生不是?”
霁父哀叹连连,其友便又笑说:“我这儿倒有一计,既可免了好友别嫁女儿之痛,又能不叫女儿孤守空闺。”
“哦?那且说来听听。”霁父凑耳上前,细听友人献计,他这一听,倒还真觉不错。
原是那友人家中育有二子,长子年长幼子十岁有余,早已成亲便也不提,而那幼子,今岁刚至弱冠之年,人品能力皆是姣姣之数。
可偏生眼光极高,一直尚未婚配,曾偶见了梦娘舞剑一回,偏生就动了心,便央着老父前来霁家求亲。
友人家那二公子,霁父也是见过的,对其甚是意满,便与友人托先生瞧了生辰,见是**良缘,便也就应了此事。
霁父亦同霜洛尘提过此事,霜洛尘自是对那少年郎满意至极的,想来与自家小妹相婚,也应无人会觉委屈,因而将这事告知了梦娘。
哪成想,那梦娘早就有了意中人。
且她心之所属,正是那自幼便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霜洛尘了。
这样一闹,那还得了?霁父一听女儿深深爱上了兄长,一气之下,竟是直接导致旧疾突发撒手人寰,殁去了。
霜洛尘本就只当梦娘是亲生小妹,且是一心向道,更不懂什么儿女情长,又逢霁父好友之子锲而不舍的追求,霜洛尘就更加不会对梦娘有一丝一毫的份外之想了。
可那梦娘执拗,一心一意要与霜洛尘做欢好鸳鸯,这不,那日竟还趁其不备,在霜洛尘的茶水里,撒了些下作药物,欲逼他与自己一度**,那她也就能心愿得偿了。
奈何霜洛尘性情真挚,硬是咬舌忍下那药性,去寻了云长风帮忙,才躲过了梦娘。
在那之后,梦娘求而不得性情大变,有时甚至会以杀人快意,一解心中苦闷,其后更是不知从何处得来魇境修法,生生将云中闹了个鸡犬不宁。
如此一来,霜洛尘纵然顾及兄妹一场的情分,却也不能再由得梦娘胡来,便亲自动手,将梦娘就地诛杀了。
当然,与梦娘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来霁家求亲的少年郎。
少年郎死前,还深情地凝望着梦娘,与她一笑说:“梦娘,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然而少年郎初识情爱,却是一场真心错付,但梦娘当时,却也是哭了:“你看~人生便是如此,深爱的求而不得,不爱的弃之如屐~霜洛尘啊霜洛尘,从小到大,你就当真、不曾对我动心半分?”
“不曾~”霜洛尘当年如是答道。
回忆至此,云长风如何不叹哉:“你们或说,我友怎能这般无情,但人间情爱本就如此,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如果拖泥带水糊弄不堪,那才是害了他人也苦了自己,洛尘不愿欺骗梦娘,却也自责了多年,当时梦娘怨气横生,他也只能忍痛割舍了。”
又或许,谁都无权怪罪于谁,但错爱已成,便不该再添无辜孽债,这是夜璃月心里最后的想法,所以他也并不会选择去为那梦娘惋叹一二。
是夜,各人回了各屋,反正那梦娘已是彻底消散,倒也不必忧心,会再有魇境之扰。
今夜月儿似又圆几分,水无心坐立窗前,托腮沉思半晌,便至书案前落座,挥笔疾书。
临了夜半,雪无情见她屋内灯火未熄,思她会否是后遗之症,便去敲了房门:“无心,睡了么?
“没呢。”水无心连忙把书案上那些写满了的信笺收藏起来,复又摆上几张空白纸张,才起身去给雪无情开门:“兄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吾是见你这儿灯火通明,怕你有事,便过来瞧瞧。”雪无情进了屋,四下查看没见异常,这才放心了许多,但最后,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书案上,那里笔墨未干,显是刚才用过的。
水无心对此也不解释,只颔首笑了笑:“我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睡不着,便练了些字来打发时间。”
“是么?”雪无情见了笔墨,便也心痒起来,抬脚走了过去:“那你再写上一次让吾瞧瞧,查查你有无忘却功课。”
“好。”水无心老老实实到案前落座,执笔一书,倒书下了一个爱字。
“形意尚可,但为何一落笔,便是此字?”雪无情问道。
水无心一一做解:“兄长,你莫看我如今身量不过及笄之态,但我亦是与你同样,已在这世间走过了百岁之年,这世间法则,笼统不过一个爱字,如兄长、千秋哥哥予无心兄妹之爱,如夜璃月予烟北鸿兄弟之爱,又如寻常人家爹娘双亲赋予儿女父母之爱,又如那梦娘,予了霜洛尘超越兄妹之男女情爱。”
“你这解~却也极是,但,凡爱之至极,便会从生以下几念。”雪无情握住水无心提笔之手,再于纸间灵活游走,于爱字之后,定下恨、嗔、痴、贪、恶、欲这六字。
其后,雪无情又在贪之一字上,挑勾了一笔,道:“人心不足,则是贪,就如你言,那梦娘若是知足常乐,便可得父母天伦,兄妹之义,还可得良缘相配,何不幸哉?但她偏生反骨,痴心错付下横生贪念,祸及他人以致生悲,因而她纵是可怜,却更可恨。”
水无心似懂非懂,又问:“那除了这贪,其他几字又做何解?”
“余生漫漫,今后你自能体会。”这时,雪无情便不再详解,抬手揉了揉水无心的脑袋,笑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不累的么?”
经他一言,水无心这才觉得满身疲惫席卷而来,便也只好与雪无情道声晚安作别。
劝睡了水无心,雪无情回屋之时,雨千秋已然等候在了其中:“小丫头睡了?”
“嗯,想是一场梦魇,叫她钻了些牛角尖。”雪无情接下雨千秋递来的美酒,仰头饮下。
“倒也是,别说小丫头了,就连我现在,都还有一种被烈火灼烧的错觉。”雨千秋抱着自己抖了抖。
雪无情斜斜倚了窗台,望着窗外月色微微一笑,笃定道:“因为过去?”
“不然呢?”雨千秋呼啦一声打开折扇,在他对面倚着,瞬间哀叹起来:“想我这一生,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又要背负那样的孽债过活一世,你说,我冤是不冤?”
“不冤。”雪无情偷笑道:“因为你认识了吾。”
“那倒也是。”雨千秋如是一想,但又觉自己认识了雪无情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还白白得了个乖巧的妹妹。
只不过嘛,他现在更想知道雪无情梦中所历,因为几人当中,只有夜璃月和雪无情的魇境他没参与进去。
于是他就好奇的问了:“那你说说,你在那魇境里又梦见了什么?当时在梦里见了你受伤吐血,我可真是吓了一跳!”
雪无情笑而不答,又一口囫囵酒饮下去,良久,他才开口:“你说,一个人在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之后,却又不得不亲手去摧毁它,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是会心痛吗?但他当时只觉无比快意,之后再想,便是再也回忆不过来了。
“约莫~也不过是一时心碎,或是会痛,亦或是无关痛痒罢。”雨千秋未曾经历过,回答便也是糊里糊涂理得不清,之后他又怕雪无情再问此等话题,就换了个话头:“这次的事,你如何看?”
“小打小闹了百年之久,暴风骤雨总会再次席卷红尘,今次不过才是个开始而已。”
“是因为那个计划?”
“嗯。”雪无情以食指抚去唇角酒渍。
“要我说啊,要不,咱就撂挑子不干了成不?”雨千秋对此嗤之以鼻,有些窝火。
“不成,吾既已应允了他,就不能食言。”
“可他这是要害你!”
“非也,非也!是吾心甘情愿。”旧事时远,但雪无情就是记得,一滴恩雨露,必结草相还。
“心甘情愿到以命相付?”雨千秋合了折扇,有些低落。
“对~谁叫初见之时,吾便对他一见钟情了呢?”经此大梦一场,雪无情终是明了了自己的心。
转眼手中葫芦没了酒,雪无情便不再索要,轻笑几声后脱靴上榻:“吾要睡了,劳烦出去之时,留个灯。”
“我信你才有鬼呢!什么狗屁一见钟情!你这厮大抵也不过是见人家笑得好看,便一直念念不忘罢了。”雨千秋一面关上房门,一面叽歪着不满。
他也不知道雪无情这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明知未来只剩一条死路,心里却还能甘之如饴。
屋外人声俱消,累极的众人也都各自安了寝,唯有云长风这边,与霜洛尘久久无眠。
这便又要说到,入夜之后,云长风予霜洛尘端了汤药进门时,霜洛尘已然清醒了过来。
霜洛尘喝了汤药之后,还有些乏力,但还是问了云长风道:“他们,可是都脱离魇境了?”
“有你出手,自是出来了,但你又何苦~”云长风心里有些不愿:“我们不是一早就已说好,不再插手红尘之事了么?”
“若非事关梦娘,我又岂会多管?”霜洛尘撑身起来,继续道:“更甚者,璃月仙君受困其中,我更加不能袖手旁观,而你且细想来,即便你我二人闲云野鹤不问是非,那你就能笃定,今后不会有是非主动找上门来?予彼援手也是予己一个善缘。”
“便当你所言皆对,那他呢?亦值得我们结一个善缘么?”
霜洛尘知道云长风意有所指,也自知无甚立场多言,只好长叹一息:“不过是捎带罢了,而且,你所查之事,不是还尚无定论么?”
“那我便先与你定下,倘若我所知是真,你便不能再拦我。”
“自然~”
两人便这样约定了去,只不过之后虽无魇境相困,他们却又各有所思,一夜辗转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