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祁没能见到燕寰,那扇门毫不留情的关上了,润灵丹孤零零的放在房间门口无人问津。
屋子里燕寰正盘腿坐在床上调息,照照满屋子跳来跳去,不太冷静的样子,他想不通为什么燕寰不杀那个崇竹山弟子?
他们一人一猫身份特殊,跟仙门迎面撞上可以说是危机重重,燕寰个糊涂蛋,万一暴露身份就完了。
照照对床上的人重重哼两声以示不满。
天快亮的时候燕寰方才睁眼,窗口的冷风吹得他一哆嗦。
照照打开的窗,顶着幽怨的小猫脸,趴在窗边看着燕寰,燕寰松松筋骨问道:“怎么一副死鱼脸看我?”
“崇竹山首徒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你居然让他从地底下活着出来了!”
燕寰:“他自己命大没死,干我何事。”
“你不能直接杀了他嘛?要是他偷偷传信回去,你和我都要交代在漱兰城。”
燕寰淡定从床上下来,不理会照照的抓狂,说了另一件事:“我不是跟你说有人在引我上钩嘛。”
“你从哪看出来的?”
“寂灭阵的阵眼,就在我从前住过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照照沉思一下,确实,赶在燕寰逗留漱兰城,又刚好是他住过的屋子,说是无意也没人会信。
照照说:“是烛六城还是汨川的人?”
“不知道。”
烛六城是妖族紫尊地界,汨川是赤尊辖地,最近没什么交集,人家犯不着来找他的麻烦吧。
照照一下子让他绕进去,想不起来崇竹山弟子的事儿,左右燕寰独来独往惯了,不与人做伴,就此离开漱兰城谁能耐他何。就算白静祁出现,他也不会逗留。
多一件要查的事儿,不至于漫无目的到处乱逛。
第二天,燕寰推门出去。
门外倚着抱剑的白静祁,他一夜没有离开,仍然神采奕奕,清风秀骨。
燕寰无视他,抬脚要离开。
“你要去何处?”白静祁出声喊住他。
“与你无关。”
这是燕寰对白静祁说过最冷的话。
“漱兰城内残破,你若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代劳。”
“不必。”
燕寰继续向外走,他要去一趟城外阵脚的地方,上次遇见的狼女,或许见过几个活的妖族人,可以把她抓来问问清楚。
白静祁见他不搭理,换了个办法对付他,紧紧跟在后面甩不掉,燕寰走到城外了还锲而不舍的跟着。
燕寰火星子直冒,照照的肚皮让他掐了一把
“你没事跟我干什么?”
白静祁扣紧了手里的剑:“你昨天的伤还没好全。”
“昨天受伤的还有你那群师弟,不敢劳烦崇竹山首徒来看顾我一人。”
“我……”白静祁欲言又止,他想问很多问题,又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对峙着,互相不肯说话。
良久白静祁才开口:“这些年你在哪里?”
他嘴里的这些年,是燕寰最不愿回想的时间,燕寰神色陡然一变,掺了冰雪似的冷冽。
燕寰把照照放下,让他去不远处蹲着,然后才看了白静祁一眼,“我总归活的好好的,旁的我不愿再提了,你我就此别过,就当没遇见过。”
听他一言,白静祁眼眶倏然一红,他说:“那时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才去……”
“不重要了,缘分已尽,你做你的崇竹山首徒,我做我的闲云野鹤,本该如此。”
白静祁摇头道:“不是的,我真的以为你在魈鬼之祸中遭遇不测才离开的,如果我知道你活着,我一定不会离开漱兰城。”
燕寰:“可你终归还是走了,不是吗?”
顿时静默无声。
城外长风飘摇,莫名掀起了风沙,一下迷了白静祁的眼睛,他含了很久的眼泪,碎玉似的落了下来。
……
十八年前的漱兰城。
妖族和仙门大战刚歇,城中多了许多无名无姓的孤儿。
他们养在破旧的茅草屋里,靠周围邻里的接济过活,有些孩子亲人尚存,陆陆续续被接走。
半个月后,只剩几个七八岁上下的小男孩儿睡在草屋里,父母大抵是丧生在妖物手下。
偶尔有人送两件衣服,几口吃食过来,两个小男孩儿就躲在墙角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里,有没有愿意收留他们的。
等到月沉日升,漱兰城又换了一季,也没有人为他们驻足。
两个孩子,一个叫燕寰,一个叫白静祁。
现实残酷,他们被迫成了孤儿,不知归路也没了来处,他们的父母或许是来自外地的过客,途径漱兰城,也死在了漱兰城,所以举目无亲。
燕寰年长一些,他早明白不会有人再来寻他们了,他收下周围人的好心,每天分好两份食物。一份自己吃,另一份递给望着檐角的白静祁。
他笨口拙舌,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位弟弟明白,父母已经不在的事实。
白静祁少言寡语,给东西就吃两口,要是燕寰某天忘记了,他忍饥挨饿一天也绝不开口。
他莫不是个哑巴,燕寰心想,可万不能再忘记给他饭了,要是悄没声饿死自己罪过就大了。
时间挨到冬日,有人遗忘了墙角里蹲着的两个孩子,白静祁饿得两眼发晕,缩在草屋里,生怕有一点阳光照到他身上。
他变得不正常,长时间的不沟通,让白静祁几乎忘记怎么说话,一闭上眼睛,还能听到人死时的惨叫声。
燕寰猜错了一点,白静祁早就知道没有人来接他了。
白静祁的父母死在他的面前,魈鬼撕开他们的身体,热血溅到白静祁脸上。
如果不是父母把他藏了起来,白静祁应该早和父母团聚了;如果不是燕寰……白静祁也早把自己饿死了。
谁知道燕寰是个绝对的热心肠,一天只有一块饼,也要掰下来一半给白静祁。
白静祁拿着手里的饼,想想还是过几天再死吧。
死来死去的,没饿死没冻死全赖燕寰。
“嘭!”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大喇喇的光照的白静祁睁不开眼睛。
燕寰手里举了个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焦糊的肉味儿,他怼到白静祁眼前,“我刚刚捉到了一只山鸡!”
没人会像他一样傻,举了个体型偏长的东西说是山鸡,黄鼠狼还差不多。
白静祁不为所动,他宁愿死也不吃这个东西。
燕寰坐到他旁边,胳膊挨着胳膊,唠唠叨叨的说自己废了多大的劲儿才逮到了山鸡,不仅蹭破了一块儿手皮,烤鸡的时候指头也被烫伤了。
“你尝一口呗,就是焦了一点,味道不差的。”说着把那块黑炭凑到白静祁嘴边。
难闻的糊味儿充斥鼻腔,白静祁咽了口口水,面对燕寰无比雀跃的眼光,他撕下了一小块儿腿肉。
“快尝尝我的手艺!”
白静祁视死如归的把肉丢进嘴里,他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了,又苦又腥,几乎能在齿缝里嚼出血味儿。
“还成,毕竟是我第一次做。”燕寰自己也吃了一块儿,嘴边抹的一片黑。
白静祁心想,他难道味觉失灵了?
两人在互相的欺骗中吃完了那只“山鸡”。
燕寰收拾收拾,出门去寻觅下一顿饭,冷不防有人开口了。
“你还疼吗?”
两个多月了,白静祁第一次张嘴说话,声音卡在喉咙里细小沙哑,但燕寰听清楚了。
“就知道你不是哑巴。”燕寰没皮没脸的到他边上坐着。
白静祁看着他,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还笑的出来,没忍住说了一句:“好难吃。”
“啊?”燕寰冷不防被人嫌弃,呐呐道:“你也没少吃啊。”
燕寰说:“外面很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自他遇见白静祁,从没见他走出过这片黑矮的屋子。
白静祁摇头。
燕寰:“我带你去外面看看吧,今天的风很轻日头也晴朗。”
“我不去。”天冷
“城外还有小溪呢!”
“不。”
“我们一起去,我还带你回来好不好。”
白静祁摇头
燕寰又说他是不是瘸了,或者屎拉在裤子上了,白静祁为了自己的清誉跟燕寰走出了茅草屋。
他们趟过过山溪,在城外捡食野果,燕寰还教他乞讨,就着茅草屋不甚牢固的屋檐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燕寰拿了破碗摆在面前,说起词来比唱的还好听,过往的人纷纷投下铜钱,白静祁不会讲话抹不开面子还会遭他嘲笑。
慢慢的漱兰城恢复生息建起了学堂,燕寰带着他躲在学堂外的大树上,偷听夫子授课,被发现时也没人会责怪他们,夫子把窗户开的更大,声音喊的更响亮。
隔壁阿婶的孩子也死在了妖祸里,她把男孩儿用的衣裳物件送到了他们的茅草屋里。
草屋里多了个破木桌子,多了几口粗瓷碗,多了一把野草花。
若浮萍飘絮的人有了家。
燕寰年纪渐长,样貌俊秀人又机灵,对面街的姐姐们很是喜欢他,想要胭脂水粉了就抓一把铜板让他去买,多了算跑腿的路费。
家里添置了笔墨,白静祁没事儿可以练练字什么的,其实他也去给姐姐们买过钗环,不过样式老旧,还被老板狠狠宰一顿,姐姐们不信赖他了。
漱兰城来往客商逐渐增多,恢复到了往日繁荣的状态。
燕寰赚钱不易,于是买了个小红木箱子,每月往里头塞两贯铜钱,攒一攒日后娶媳妇。
白静祁看他存钱挺新奇的,还问他存来做什么用?
“娶媳妇啊!阿婶说了,媳妇不能跟着我受苦受累,我肯定得多攒点。”燕寰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能想象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白静祁听了心里又麻又涩的,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等你娶妻了,我该住哪儿?”
“住我边上啊,我的钱一半给你,在边上挨着我再搭个屋子。”
“我不去。”
说完白静祁就不理他了,跑去桌边练字。
半大的少年嫉妒心最强,你我的屋子怎么让另一个人进来住,到头来还要把我给赶出去。
年少时毕竟不懂情爱,不知道夫妻间才是最亲密的关系,算起来他才是外人。
燕寰不太能体会他的不开心,一人乐呵呵的趴在床上数钱,完了摇摇红木箱子,听那清脆的铜钱碰撞声。
窗外蛐蛐儿唱出了小调,白静祁烦的每一笔都写错,和床上的兴奋不已的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热风穿过木窗棂,小茅草屋的时间在春天生根发芽,一天天长成参天大树,扎进了两个少年的心里。它让白静祁畏惧死亡,开始期待和燕寰每天的新生活。
燕寰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想吃鱼就自己跑去溪里摸一条,眼馋人家的烤红薯,明天自己买了种子,在屋后种了两大畦,结果那年秋天白静祁闻见红薯的味道就想吐。
白静祁不爱卖力气,但在穿着用度上很是讲究,他跟阿婶学了点女红,两人的衣服全交给他缝补,而且他出门时总会带回来一束野花,不局限于花还是草,只要是他能遇见的就好。
漱兰城地域偏远,多是平民,少见修仙门派,白静祁在那些安静的岁月里,偶尔也会思考自己来自何方,是否还有亲人在世。
父母去世时他还太小,而且他们一家三口居无定所云游四方,算起来漱兰城反而是他呆过最久的地方。
或许他还有远方的亲人,但他不能离开燕寰,什么亲人都比不上他和燕寰相依为命。
他们本来是要牵着手一起长大的,可惜山长水远,知交各自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