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青梧叶的清润,吹进沈府后花园时,总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薄荷凉。沈清梧蹲在廊下,指尖轻轻捻着一片刚摘的薄荷叶,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轻轻一颤。案上摆着个白瓷钵,里面已经放了不少切碎的薄荷叶,翠绿的碎叶堆在素白的瓷钵里,像撒了把碎玉。
“小姐,您都摘了半个时辰了,再摘下去,后院的薄荷都要被您薅秃了。”阿桃端着一小罐蜂蜜过来,见清梧还在低头挑拣薄荷叶,忍不住打趣。她把蜂蜜放在案上,凑过去看:“您这薄荷膏都熬第三次了,前两次不是嫌太稀,就是嫌香气不够,这次要是再不成,可就没薄荷可摘啦。”
清梧抬起头,鼻尖沾了点翠绿的薄荷屑,像只偷尝了青草的小兔子:“前两次的都不好,谢公子之前给的那盒,薄荷香里带着点草药的温性,我得熬出一样的才行。”她说着,把挑好的薄荷叶放进瓷钵里,又仔细挑出里面的细茎——谢砚辞的薄荷膏里没有一点杂质,她也想做到一样。
阿桃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着摇头:“小姐这心思,全放在谢公子身上了。不过也是,谢公子上次在书斋那样着急走,肯定是有要紧事,您送这薄荷膏过去,也算是替他宽宽心。”
提到书斋那天的事,清梧的指尖顿了顿。自那日谢砚辞匆匆离去后,已经过了五日。这五日里,她没再见过他,只偶尔从阿桃口中听到些零碎的消息——说谢府的人进出都很匆忙,谢砚辞的父亲谢侍郎也很少上朝,京中似乎又有了新的风声,只是没人敢明说。
清梧把这些不安压在心底,只一门心思熬薄荷膏。她记得谢砚辞上次留的薄荷膏,是用文火慢慢熬的,还加了点甘草和当归,既能清凉止痒,又不会伤了皮肤。她照着记忆里的方子,从药房里讨来甘草和当归,切成细细的碎末,和薄荷叶一起放进砂锅里,再倒入适量的芝麻油,用小火慢慢熬。
砂锅里的油渐渐泛起细小的泡泡,薄荷和草药的香气慢慢飘出来,混着初夏的风,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清梧守在砂锅旁,时不时用小勺搅一搅,生怕火大了熬糊。阳光透过青梧叶的缝隙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她看着砂锅里渐渐变成浅绿色的油,心里像被这香气裹着,慢慢松了口气——或许,等谢砚辞收到这薄荷膏,就会像之前一样,笑着和她聊诗书、聊花草了。
熬好薄荷膏时,已经是午后。清梧把熬好的膏体倒进之前谢砚辞装薄荷膏的白瓷盒里——那盒子她一直没舍得扔,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梳妆台上。薄荷膏冷却后,变成了淡绿色的固体,散发着清冽又温和的香气,和谢砚辞之前给的几乎一模一样。
“太好了,这次终于成了!”清梧捧着瓷盒,笑得眉眼弯弯。她把瓷盒用锦帕包好,递给阿桃:“阿桃,你帮我把这个送到谢府去吧,就说……就说是我特意做的,谢谢他上次教我练字。”
阿桃接过锦帕包,故意逗她:“小姐怎么不自己去?说不定谢公子见了您,比见了薄荷膏还开心呢。”
“我……”清梧脸颊微红,低下头,“我怕他还在忙,不方便。”其实她是怕见到谢砚辞时,又想起那天“王爷”“密函”的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桃知道她的心思,没再打趣,点点头:“行,我这就去,保证把小姐的心意送到。”
阿桃走后,清梧坐在廊下,看着案上剩下的一点薄荷膏碎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跳个不停。她拿起那盆之前谢砚辞帮忙修剪的青梧,树叶又抽出了新的嫩芽,翠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在为她加油。她想起谢砚辞说的“青梧易活,只是怕霜雪”,又想起书斋里那些兵法书,心里的不安又悄悄冒了出来——谢砚辞的世界,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傍晚时分,阿桃才回来,脸上带着笑意:“小姐,谢公子可开心了,我把薄荷膏给他的时候,他还打开闻了闻,说和他做的一样好。他还说,晚上会亲自来谢您呢。”
“真的?”清梧猛地站起来,眼里满是惊喜,随即又有些慌乱,“他……他说什么时候来了吗?”
“没说具体时辰,只说傍晚过来。”阿桃说着,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小姐快回房换件衣服吧,别等下谢公子来了,您又慌慌张张的。”
清梧点点头,快步回房。她打开衣柜,挑了件浅粉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白色的茉莉花纹——是她前几日刚做好的,还没穿过。阿桃帮她梳了个垂挂髻,插了支珍珠簪,镜中的少女眉眼柔和,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晕,一看就是怀了欢喜事。
刚收拾好,就听见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谢公子来了。”
清梧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口。谢砚辞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是淡黄色的,散发着浓郁又不刺鼻的香气。他穿着件青衫,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和她绣的青梧叶荷包格外显眼,见了清梧,眼底瞬间染上笑意。
“沈小姐。”谢砚辞走上前,把茉莉递到她面前,“上次小姐送的薄荷膏很用心,我无以为报,这盆茉莉是我亲手种的,开得正好,送给小姐。”
清梧双手接过花盆,指尖碰到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她脸颊发烫。茉莉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他身上的墨香,让她心里甜滋滋的:“多谢公子,这茉莉真好看。”
“茉莉性温,比青梧耐凉。”谢砚辞看着她,语气带着点认真,“就算到了初秋,也能开上一阵子,不像青梧,一遇凉就会落叶。”
清梧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茉莉。洁白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光,确实比青梧看起来更能扛住凉意。她想起谢砚辞第一次见她说的“青梧怕霜雪”,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很快被眼前的温馨驱散——至少现在,茉莉开得正好,她和谢砚辞也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聊聊天。
“公子快请进。”清梧侧身让他进来,把茉莉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我去给公子倒茶。”
谢砚辞点点头,跟着她走进院子。他的目光落在那株青梧树上,树叶比上次见时更茂盛了,翠绿的叶片在夕阳下泛着光。“这青梧长得很好,”他说,“看来小姐照顾得很用心。”
“都是公子上次教我修剪的法子。”清梧端着茶过来,递给她,“公子尝尝,这是上次您送来的雨前龙井。”
谢砚辞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眼底带着笑意:“还是小姐泡的茶好喝,比我自己泡的要香。”
两人坐在廊下,石桌上摆着那盆茉莉,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他们没提书斋那天的事,也没提京中的风声,只聊些花草和诗书。谢砚辞说起他种茉莉的趣事,说刚开始不知道茉莉喜湿,差点把花浇死,后来每天都去看,才慢慢摸清了习性。清梧听着,偶尔笑出声,手指轻轻摸着茉莉的花瓣,洁白的花瓣软软的,像婴儿的皮肤。
“小姐做的薄荷膏,和我母亲教我的方子几乎一样。”谢砚辞忽然说,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我母亲说,薄荷膏要加甘草和当归,才能既清凉又不伤皮肤,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猜的。”清梧脸颊微红,小声说,“上次公子给我的薄荷膏,我闻着有草药的香气,就试着加了点甘草和当归,没想到真的成了。”其实她是偷偷问了药房的大夫,又试了好几次,才熬出和谢砚辞一样的薄荷膏。
谢砚辞看着她羞涩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小姐有心了。”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上次在书斋,不小心把墨渍弄在小姐裙摆上,我一直过意不去,这是我找绣娘做的裙摆纹样,小姐要是不嫌弃,可以让绣娘照着补一补。”
清梧接过纸,上面画着青梧叶的纹样,和她裙摆上的很像,只是更精致些。她看着纸上的纹样,又看着谢砚辞,心里像被浸了蜜的棉絮裹着,软乎乎的:“多谢公子,我很喜欢。”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夕阳渐渐落下,天边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色。谢砚辞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免得母亲担心。”
“公子慢走。”清梧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不舍。
谢砚辞走到巷口,忽然转过身,对她说:“沈小姐,下次有空,我再带您去看城外的荷花,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得很好。”
清梧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回到院子里。她坐在廊下,看着那盆茉莉,又拿起桌上的薄荷膏盒子,心里甜滋滋的——或许,父亲说的那些“党争”“危险”,都不会影响到她和谢砚辞吧?
可这份甜蜜没持续多久,当晚,沈从安就找清梧去了书房。书房里的气氛很严肃,沈从安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账本,却没看,只是盯着清梧,神色凝重。
“清梧,你最近和谢砚辞走得很近?”沈从安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严厉。
清梧心里一紧,攥紧了袖角:“只是……只是偶尔聊聊天,公子教我练字,我送了他一盒薄荷膏。”
“薄荷膏?”沈从安放下账本,看着她,“你知道谢家现在是什么处境吗?谢侍郎是太子党,最近二皇子和太子的矛盾越来越深,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针对太子党了,我们沈家世代经商,只想守着祖业,不想卷入这些纷争里。”
清梧愣住了,她虽然知道“太子党”这个词,却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父亲,谢公子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喜欢诗书,喜欢花草……”
“喜欢诗书?喜欢花草?”沈从安打断她,语气更重了,“你以为谢砚辞每天待在书斋里,真的只是看书练字吗?他书斋里那些兵法书,那些关于朝政的议论,都是假的?清梧,你太天真了!谢家现在是太子的人,我们和他们走得近,迟早会被牵连进去,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会毁在你手里!”
“我没有……”清梧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看着父亲严肃的脸,想起谢砚辞送她茉莉时的笑容,想起他说“茉莉性温,比青梧耐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疼又慌,“我只是把他当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朋友也不行!”沈从安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和谢砚辞见面,也不准再让他进沈府。我已经帮你回绝了他之前的邀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父亲!”清梧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谢公子是个好人,他不会害我们的……”
“好人?”沈从安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京城里的‘好人’,往往最危险。清梧,父亲是为了你好,为了沈家好。你乖乖待在府里,以后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等过些日子,父亲给你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说完,沈从安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清梧站在书房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攥着袖中的薄荷膏盒子,盒子里的薄荷膏还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可这香气此刻却让她觉得无比冰冷。
回到房间,清梧把自己关在里面,看着桌上的茉莉和薄荷膏,心里满是矛盾。她想起谢砚辞的笑容,想起他说要带她去看荷花,想起他书斋里那半首“欲寄相思无雁影”的诗,这些都不是假的。可父亲的话又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谢家是太子党,沈家要避祸,她和谢砚辞,注定不能走得太近。
窗外的风又吹了起来,青梧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叹息。清梧坐在窗前,看着那盆茉莉,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光,确实比青梧更耐凉。可她却忽然觉得,这茉莉再耐凉,也抵不过冬天的霜雪;就像她和谢砚辞之间的情意,再深厚,也抵不过朝堂的纷争和家族的利益。
她拿起薄荷膏盒子,打开盖子,清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想起谢砚辞第一次给她薄荷膏时的模样,想起他说“青梧怕霜雪”,想起他送她茉莉时说“茉莉性温,比青梧耐凉”,心里的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夜色渐深,茉莉的香气和薄荷的清凉在房间里交织,可清梧的心却越来越凉。她知道,从父亲告诫她的那一刻起,她和谢砚辞之间的那份温馨,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而这裂痕,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他们彻底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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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薄荷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