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墙角栽的杜鹃,鲜红的花瓣缓缓坠下。
苏蔺安回忆着白日里四娘邻里的话蠢蠢欲动。
四娘的事若情况属实,以她穿越前的经验来看,拿回铺子简简单单,还可以靠这案赚积分,即使是最低一档都非常划算。
只是今日四娘明明不服她那位夫君当掌柜,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般闭口不言,想来要让她接受自己的帮助,还要耗费一番功夫。
“备好明日的马车。”苏蔺安低声吩咐。
铁匠铺今日格外冷清,先前那个男人掌柜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只剩四娘一人在门口站着,见她们来,便急忙上前迎接。
“夫人,可是先前的匕首出了差错?”
苏蔺安温婉笑笑,“并非。”
她缓缓向铺子内走去,耳边却并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
一回头,果不其然,柳四娘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四娘,眼下风凉,店里也没人,你怎不进屋?”
四娘嘴唇一抖:“夫人,我,我是要在外头打铁。”
“可我瞧着,炉子里未曾烧着热铁啊?”苏蔺安语气一顿。
四娘这反应不对劲。
她的语气愈发柔和:“四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见四娘不语,苏蔺安又向她走了几步,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四娘,我是讼师,你若有难处,我可以帮你。”
此话落下,眼前的女人依旧沉默。
苏蔺安有些失望,却不气馁,她一边后退留给四娘空间,一边在心中谋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打动她。
“是我唐突......”
“不,夫人!”四娘骤然抬头握住她的手。
苏蔺安这才发现,四娘的脸上竟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她陡然愣在原地。
“这铁匠铺本是我父亲所有,父亲几月前走了便给了我,那王棋,那可恨的王棋!先前装的人模狗样,父亲一走竟将这铺子夺了去,让我干铺子里的脏活累活,若我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恨恨道完,四娘掀起自己的衣袖,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疤痕,疤痕上又布着看起来落下没多久的青紫。
苏蔺安一惊,下意识想去触摸那些伤,却又在离那胳膊一寸处堪堪停住。
这样的伤,四娘得多疼。
她将衣袖拉下,迅速回握住四娘的手:“风大,四娘莫着了凉。”
眼眶不自觉有些泛酸,苏蔺安终于明白了昨日四娘眼里的坚持与希冀。
“四娘,我想帮你。”
话音刚落,柳四娘竟一下咬唇掉下了眼泪。
看的人心酸。
苏蔺安将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到四娘的身上,取出袖口的碎银递给流汐,“快去请个大夫。”
既已决定起诉王棋,接下来的时间便一刻也不能耽误,还是要尽快拿回铺子帮四娘结束这折磨。
而证据,在诉讼中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四娘,你先在铁铺安心上药。”苏蔺安扶着四娘坐下,握紧她的手,“我先去问问那些邻里可否愿意为你作证。”
“好。”
午时刚过,正是邻里们用完饭休憩的时间,巷子里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唠家长里短。
苏蔺安一眼就看到了昨日那三位,快步朝那走去,
她先是自我介绍:“夫人们,我是四娘的讼师。”
对面几位妇人倒是好说话,朝她点了点头,右边那位更是一挥帕子,“你可千万不要放过那王棋!”
苏蔺安笑笑:“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听闻你们对四娘之事甚是熟稔,不知可否愿意出庭作证?”
不料话落,三位妇人竟默契地沉默下来,你看我,我看你。
心底一凉。
须臾后,左边那位唤陈大娘率先尴尬笑笑:“这,我未曾读过书,上庭时想来也是说不清的,不若去问问别人。”
“我家媳妇才生,实在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抽不出空啊......”右边的吴二姨也立刻跟上婉拒。
苏蔺安嘴角的笑已然挂不住,却还是将目光转向中间剩下那位未曾回复的妇人,眼底不自觉带上渴求。
中间那位叶娘子却将头一扭,拿着帕子掩住鼻子,选择了相同的答案。
......
这与她预想中几位妇人爽快答应作证的结果完全不同。
苏蔺安强忍住心中的不快,还是对她们扯出一抹笑容,留下自己的住址,“作证开庭结束后必有重谢,几位夫人若是改变了心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个希望。
回到铁铺,苏蔺安收拾好被接连拒绝的坏心情,不说案子进度,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以王棋那德行,四娘定然不能接着留在这里。
她想带四娘走,可自己现在都在被追杀。
苏蔺安不怕自己将四娘带回院子引人猜疑,就怕因此反倒连累四娘丢了性命。
“四娘,你可有避难的地方?”
柳四娘思索一番,有些犹豫:“前几日姑母喊我去她那小住......”
“王棋可知道?”她仔细问。
“不,姑母只在出嫁前来过几次铁铺,王棋没见过她。”
心中唯一的忧虑也彻底解决。
苏蔺安拍板:“好,那你现在收拾行囊待会去姑母那。”
只是苏蔺安没料到,竟然会在四娘姑母府上见到裴翊。
他一袭墨衣,难得戴了发冠,乌檀木赞横插其中,颇显贵气,漫不经心地坐在正厅的交椅中,敛眉垂目,食指搭在茶盏的杯壁。
而四娘的姑父正弯着腰站在他跟前,声音低低地说些什么。
厅内摆着的纱制屏风将屋子分成了两个区域。
苏蔺安与四娘及姑母便停步在屏风后。
片刻后,她悄悄抬眼,透过眼前的层层白纱,默不作声望向上座的男人。
裴翊歪了歪头,几缕发丝顺着下垂到桌面,他眉梢微挑,食指落在桌上的文书点了点。
下一刻,他动作忽然停住,裴翊猛地抬眼,黝黑瞳孔扫过室内一圈,精准锁到屏风后的苏蔺安。
苏蔺安看着几米外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微微蹙眉,像是对她的到来产生了疑惑。
苏蔺安心一惊,立刻移开了眸子。
裴翊淡淡打断眼前汇报的男人,向她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位齐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桌上的东西,转过身来,“可是有客来访?”
姑母这才领着她二人上前,“这便是我先前说要接过来小住的外甥女四娘,这位是四娘的朋友,苏娘子。”
“原是如此。”齐大人和蔼笑着:“苏娘子可定要在我齐府用完饭再走啊,否则招待不周了。”
苏蔺安摆摆手,“怎会。”
姑母跟着笑,手轻轻搭在苏蔺安的衣袖上:“我也如是说,娘子莫客气了。”
她攥紧衣袖下的双手,还是婉言拒绝:“家中还有要事。”
姑母连道可惜,又留裴翊晚饭。
裴翊轻笑,片刻后他灼人的目光落在苏蔺安的发顶。
薄唇吐出和她同样的几字:“家中还有要事。”
苏蔺安慢悠悠出府走到马车前时,裴翊已经带着暮安先她一步侯在那了。
他面色沉静,走近后还有那股熟悉的温润书卷气,却像是拦路虎般站在苏蔺安的车前。
她无端想到“兴师问罪”这个词。
苏蔺安在离男人一米外的距离停了脚步,四目相对,无声地询问。
“你怎会与齐府的外甥女扯上联系。”
裴翊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
苏蔺安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这语气好像把她当成一个犯人般审问。
她眯了眯眸子,不接这话。
见她不答,男人上前一步,高大身影挡住天上刺眼的阳光,他也不语,只是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将视线移开一丝一毫。
空气间弥漫着火药味。
就连走过的路人也不经回头望了几眼这对奇怪的男女。
片刻后,裴翊率先开口:“先上车。”
马车缓缓起步,窗外景象也跟着动了起来。
苏蔺安直视前方,将四娘的事如实托出。
当真奇怪。
即使是裴翊在日日怀疑她身份的时刻,她竟也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苏蔺安说完后,不知时不时她的错觉。
竟见身侧的男人面上闪过一瞬的厌恶,但下一刻他便调整好了表情,点出关键:
“她们先前对诉讼之事支持,后却拒绝作证,必有隐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倒是苏蔺安没注意到的点。
是啊,几位妇人前后态度差距甚大,当真不对劲。
想来明日还要去接着探探。
思虑间,马车便到了她居住的院子。里头已经点上了灯,今夜无雨也无云。
“大人可要下来喝杯茶。”
刚受人指点,不至于一盏茶都不给。
裴翊视线落在她脸庞须臾,道:“好。”
苏蔺安将匕首顺手放在院里的石桌,自己则开始专心沏茶。
片刻后,将其中一盏推到男人的面前。
“大人,请。”
裴翊目光却并未因此转来,她跟着缓缓看去,是石桌上她随手放的匕首。
刀刃泛着丝丝冷光,他却若无其事地盯着。
“你何时对这样小巧的匕首感兴趣了?”
面前的人表情淡淡,视线早在言语落后便转到了她。
语气明明熟稔地像是随口一提。
苏蔺安的心跳却骤然拔高了一个频率。
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和身份存疑的人无缘说起原身的事,更别提裴翊。
男人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家小姐从前最爱舞刀弄枪,更是看不上这样的生手器具。”
“我说的对吗?流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