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男人们越来越愤怒,那个矮壮的男人甚至要把手伸向向宜,汉子们身上的汗味混合着说不清的味道就要袭来时,向宜往后小幅度退了两步。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移向身前,正要抬腿一个侧踢时......
“你们在干什么?”
梁孟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大步走进来,面色冷峻,直接站到了向宜和那几个男人中间。
“梁镇长,”领头的男人气势稍微弱了些,“我们就是来跟向干部聊聊。”
“这样聊?”梁孟桥扫了一眼被踢倒的凳子,“李大力,我记得你在镇上的建筑队干活是吧?”
李大力愣了一下:“是...是的。”
“王老板上个月还跟我说,想找个懂点算术的工头,”梁孟桥语气平静,“我本来觉得你挺合适。”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表情有些变化。
梁孟桥继续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不识字连工钱都算不明白。你们希望自己闺女将来也这样?”
矮壮男人小声嘀咕:“女娃反正要嫁人...”
“嫁人就不用识字了?”
梁孟桥看向他,“刘老四,你媳妇去年生病,是不是因为看不懂药瓶上的说明,差点吃错药?”
刘老四低下头不说话了。
梁孟桥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但这个识字班不收费,也不耽误干农活,就晚上两小时。让孩子们来试试,不好吗?”
李大力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就晚上两小时?”
“就两小时。”
向宜赶紧接话,“我可以根据大家的时间调整。”
男人们交换了下眼神,李大力终于点点头:“那,那就试试。但要是我闺女回家晚了...”
“我会亲自送每个孩子回家,”向宜承诺道,“保证安全。”
男人们嘟囔着离开了。梁孟桥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对向宜说:“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
“我觉得我能处理...”
向宜话说到一半,注意到梁孟桥垂在身侧手攥紧。
“你根本不明白这里的复杂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三年前,有个支教老师也是这么自信,后来被几个醉汉打伤了。”
向宜愣住了,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梁孟桥深吸一口气:“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明天开始,晚上上课必须有我在场。”
原本她还是想给梁孟桥说自己可以防身的,但想起来刚才幸好没有出手,于是很诚恳的道了歉,认了错。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向宜的声音很轻,悄然吹散了梁孟桥胸口的火气。他原本绷紧的肩膀微微放松,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过分紧张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向宜却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梁孟桥,你放心,我不会把私人情感和公事混在一起的。”
“私人情感?”梁孟桥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曲,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这里快一个星期了,”向宜整理着桌上的粉笔盒,语气坦然,“你总是这样盯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从第一天起,我不是说你有问题,只是......”
她顿了顿,下一句话让梁孟桥整个人愣住了。
“虽然我们分手了,但你也不用天天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她说着,指了指地上碎玻璃映出的模糊倒影,“像个怨夫。”
没等梁孟桥反应过来,她已经拎起包走向门口。
“明天见。”
门轻轻合上,留下梁孟桥独自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玻璃碎片,突然意识到这一周来,自己确实一直板着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
临时识字班开课那天傍晚,向宜早早的就来到了教室。
她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用彩色粉笔在右上角画了一朵小花。几张破课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她从县城买来的识字卡片和几本图画书。
六点刚过,第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了探。
是小翠,她牵着四岁的弟弟,怯生生地问:“向老师,我们能进来吗?”
“快进来!”向宜笑着招手。
小翠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弟弟小强躲在姐姐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教室。
渐渐地,教室里来了七八个孩子,大多是女孩,年龄从五岁到十岁不等。她们挤在长凳上,小声交头接耳,眼睛却都亮晶晶的。
梁孟桥站在教室后门,抱着胳膊观察。他原本打算随时准备维持秩序,却看见向宜蹲在孩子们中间,正耐心地帮一个小姑娘整理衣领。
“大家好,我是向老师。”向宜站起身,声音清脆,“从今天开始,每天傍晚我们都会在这里一起学习。不过今天,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孩子们面面相觑,既好奇又紧张。
向宜从桌上拿起一张画着太阳的卡片:“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日头!”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抢先回答。
“答对了!”
向宜笑着把卡片递给她,“在书上,我们叫它‘太阳’。你们看,这两个字就是‘太阳’。”她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下这两个字。
小翠举手:“向老师,我弟弟也会说太阳!”
“真棒!”向宜摸摸小强的头。
向宜开始教最简单的数字。她没有直接讲课,而是让孩子们数教室里有多少扇窗户,多少张凳子。
小翠数得最认真:“向老师,有八张凳子!”
“正确!”向宜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这是给小翠的奖励。”
其他孩子羡慕地看着,纷纷举手想要回答问题。
课间休息时,向宜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她手把手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小翠学得最认真,一笔一画地描摹着自己的名字。
“向老师,”她小声问,“等我学会写名字,能不能给我妈妈写信?”
向宜鼻尖有些酸:“当然可以。等你学会了,我教你写信封怎么写。”
后半节课,向宜讲了一个关于勇敢的小女孩上学读书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入迷,连最坐不住的小强都安安静静地趴在姐姐膝头。
当讲到小女孩最终考上大学时,小翠突然开口:“向老师,我以后也能上大学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看向向宜,眼神里闪烁着期待。
向宜环视一圈,认真地说:“只要你们愿意学习,每个人都有机会。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向老师,明天还能来吗?”她拉着向宜的衣角问。
“当然可以,每天都欢迎你们。”
结束后,梁孟桥走过来帮忙整理教室。他看着孩子们雀跃的背影,轻声说:“没想到第一堂课就这么顺利。”
向宜擦着黑板,嘴角带着笑:“孩子们都很聪明,只是需要机会。”
门口都是接孩子的家长们。
小翠跑到父亲面前,举起那张写满字的纸:“爹,你看!我会写名字了!”
李大力接过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认真的字迹,抿了抿干枯的嘴唇,突然做出了一个连小翠都始料未及的举动,他用自己粗糙的手放在小翠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梁孟桥和向宜并肩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暮色中渐渐散去的人群。
“明天需要我早点来帮忙准备吗?”梁孟桥突然问。
向宜有些意外,转头看他。梁孟桥的目光依然平静,但之前那种刻意的疏离感似乎淡了些。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她说。
梁孟桥点点头,转身走向摩托车。启动前,他回头补充了一句:“今天做得很好。”
“你也是。”她回。
-
向宜刚走出教室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她小跑着躲进路边一家亮着灯的杂货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向老师?”柜台后的老板娘认出她,“躲雨啊?进来坐。”
“谢谢您。”向宜笑了笑,目光却被店铺后院的情景吸引。
透过半开的门帘,她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院子里旋转。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但他浑然不觉。
“那是...?”向宜轻声问。
老板娘叹了口气:“梁镇长的弟弟。孟玥。这孩子,又在下雨时跳舞。”
梁孟玥。向宜突然想起梁孟桥偶尔提及的弟弟,但从未说过他有这样的才能。
少年终于停下来,微微喘息。他注意到站在店里的向宜,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您是向老师吧?我哥哥提起过您。”
他的眼睛和梁孟桥很像,但少了那份沉稳,多了几分灵动。
“你跳得真好。”向宜真诚地说。
梁孟玥的脸红了:“就是随便跳跳。”
“他是真喜欢这个。”老板娘一边整理货架一边说,“去年市里艺术团来招生,看中了他。可他哥不同意。”
“为什么?”向宜脱口而出。
梁孟玥低下头:“哥哥说跳舞不能当饭吃,让我好好读书考大学。”
雨声渐密,杂货铺里一时安静。向宜看着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突然理解了梁孟桥那份过度保护从何而来。
他不仅是镇长,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你哥哥很关心你。”向宜斟酌着用词。
梁孟玥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闷声道:“我知道,但他从没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
门外传来摩托车熄火的声音。梁孟桥披着雨衣冲进来,看见向宜和弟弟站在一起,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向宜,目光却扫向弟弟湿透的衣服。
“躲雨。”向宜简短回答。
梁孟桥皱眉看着梁孟玥:“又去淋雨跳舞?感冒了怎么办?”
“我没事。”梁孟玥小声说,往后退了一步。
老板娘连忙打圆场:“孟桥,向老师夸孟玥跳得好呢。”
梁孟桥的表情更加严肃:“跳舞能当饭吃吗?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
“挺好的。”梁孟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向宜看着这对兄弟,突然开口:“梁镇长,我能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梁孟桥看了她一眼,跟着她走到店铺角落。
“你弟弟很有天赋。”向宜直截了当。
“天赋不能当饭吃。”梁孟桥重复道,“这个家为了供他读书付出了多少,他根本不明白。”
“但你有没有想过,强行压制他的天赋,可能会毁了他?”
梁孟桥沉默片刻:“我是他哥,我得为他的未来负责。”
雨渐渐小了。梁孟玥默默回到后院,关上了门。
向宜轻声说:“有时候,负责不意味着完全掌控。”
梁孟桥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后院那扇关闭的门,眼神复杂。
“我该回去了。”向宜说。
“我送你。”梁孟桥拿起雨衣,“晚上路滑。”
走出杂货铺,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向宜坐在摩托车后座,第一次注意到梁孟桥的肩膀绷得那么紧。
“孟玥的事,”他突然开口,“别跟别人说。”
“我没那么无聊。”向宜说,看向落在手心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