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突然下得很大,还没到这里的时候,路程虽长,但却晴空万里,可到了这边,大雨就像没有拧住阀门的似得,倾盆而下。
向宜的小轿车陷在泥坑里,车轮空转,溅起的泥点把她那身浅色西装染得斑斑点点。她试着推了推车门,发现外面已经积了很深的水。
“真倒霉。”她小声嘀咕,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后面开过来,停在了她的车旁边。
开车的是个穿着雨衣的男人,他跳下车,大步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向宜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因为大雨的缘故,她并没有看清雨帽下方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条路刚下过雨就不能走小车。”
男人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你先上车,我送你去村里。”
声音传进耳朵中,向宜不觉得是听错了,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向宜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梁孟桥惊讶的目光。
向宜也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孟桥脸上的惊讶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面无表情道:“我是这里的镇长。倒是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是新来的村官。”向宜说。
梁孟桥皱了皱眉,绕到她车子后,向宜给他开了后备箱的车门,伸手帮她提走行李。“先上车吧,雨越来越大了。”
向宜熄了火,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爬上了拖拉机的驾驶座。拖拉机里很简陋,座位硬邦邦的,但她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谢谢你啊。”她说。
梁孟桥没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拖拉机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前行,两人之间的沉默让人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向宜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也没想到。”梁孟桥简短地回答,“不过既然你是来工作的,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里条件艰苦,不比城里。”
“我知道,我是来做实事的。”
梁孟桥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向宜大学毕业后,她暂时接管了父亲公司的家具事务,不过她对于这些,她更想去偏远的地方看看。
父母尊重她的决定,但又担心她的个人安全。向宜笑嘻嘻道:“我可是跆拳道黑带,打遍天下无敌手好吧!”
父亲说:“你那都是花拳绣腿。”
母亲嗔怒地瞪了一眼父亲,柔声细语对向宜说:“到了那边需要什么都和我们说,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自己一个哭,给妈妈打电话啊。”
母亲临走前给她塞了一点钱,在和母亲拥抱告别的时候,向宜把钱悄悄塞了回去,但是她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拖拉机驶进村子时,雨渐渐小了。路面还是有些颠簸,向宜抱着自己的行李,眼睛看向四周。
她小时候到过村里,但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年代久远,她又一次来,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梁孟桥开着拖拉机,路面有一个大坑,他放缓了速度,提醒向宜:“抱好你的箱子,这边的路不好走。”
向宜很听话地抱紧了箱子,梁孟桥注意到了她这个举动,微微勾了勾唇。
车子缓慢通行,不一会儿,车子在一间二层自建房下,梁孟桥拧了钥匙,从向宜手里接过箱子,然后回头将自己手伸出。
向宜刚站起来,脚下不慎一滑,她在梁孟桥惊诧的目光下,抓住了拖拉机车的边缘扶手,感觉手里黏黏糊糊的,她低头去看,手心沾满了机油。
几个村民站在路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向宜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善。
梁孟桥收回被无视的手,脸上依旧平淡:“这是村委会,你的宿舍在二楼。今天你先安顿下来,明天我再带你熟悉工作。”
向宜拎着行李下车,转身对梁孟桥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帮忙。”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梁孟桥说完,就开着拖拉机离开了。
向宜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前任,更没想到他会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接下来的工作,恐怕不会太顺利。
梁孟桥开到一半停下拖拉机,回头去看她。
小小的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往楼上走去,绵绵细雨又下起。
五年前他们分手,是向宜单方面提了分手。
两人考入同一所大学,梁孟桥长相出众,个子又高,入校很快吸引了众多女生的注意,他却在校园墙上高调公开向宜是自己的女友。
梁孟桥对未来的规划可谓是井井有条,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向宜却没有考虑这些,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情吵架,也是唯一一次的吵架,梁孟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去找向宜却被告知向宜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这就是他被单方面分手,被甩的全过程。
他本以为他们只是吵了一架,会和普通情侣一样和好,但是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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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向宜就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她推开窗户,看见几个村民围在村委会门口,正在大声争论着什么。
她赶紧换好衣服下楼,“怎么回事?”
站在门口的村委会主任面露难色:“向干部,这些村民听说你要来推广教育,都很担心。”
一个中年妇女走上前来:“向干部,我们家闺女不上学,在家帮忙干活挺好的。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农村的情况。”
向宜试图解释:“大姐,孩子上学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一个男人语气格外嫌弃地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听到这话,向宜头皮发麻,她没有想到怎么现在还留存着这样的旧观念,即使是现在开放的社会中。
她一个人难敌群舌,只能偶尔插几句嘴进去,但显然村民们根本不听她的话。
这时,梁孟桥骑着摩托车过来了。他停好车,大步走过来:“都在这里吵什么?”
“梁镇长,你给评评理。这个新来的干部非要让我们家闺女上学,这不是耽误事吗?”
梁孟桥看了向宜一眼,然后对村民说:“让孩子上学是国家政策,向干部也是按政策办事。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好好说,不要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他的话音不高,但很有分量,村民们都安静下来。
“这样吧,”梁孟桥继续说,“今天下午我们在村委会开个会,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现在先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虽然不满但碍于梁孟桥的身份还是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向宜才对梁孟桥说:“谢谢。”
“不用谢。”
梁孟桥说,“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这里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我能理解大家的顾虑,但女孩子上学真的很重要。”向宜说。
梁孟桥看着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
“这不是固执,这是原则问题。”
梁孟桥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先熟悉一下环境,下午的会我来主持。”
看着梁孟桥离开的背影,向宜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帮助这里的女孩子走进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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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向宜简单吃了碗面条,收拾好碗筷就提前来到村委会会议室。她把资料在长木桌上摊开,仔细核对着名单。
门外传来脚步声,梁孟桥拎着个旧公文包走进来,看见她时略微一怔:“来这么早?”
“想提前准备一下。”向宜抬头,注意到他额角的汗珠,“你吃午饭了吗?”
梁孟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在镇上吃了。等会儿开会,有几个村民可能会比较激动,你......”
“我能处理好。”向宜打断他。
梁孟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声。
村民们陆陆续续走进来,会议室里很快坐满了人。向宜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几位妇女始终低着头,手里不停搓着衣角。
“各位乡亲。”
梁孟桥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请来,主要是讨论孩子上学的事。向干部刚从省城来,对教育工作很有经验,先请她说几句。”
向宜站起身,还没开口,一个穿着灰衬衫的中年男子就嚷起来:“说啥说!我家闺女明年就要嫁人了,现在上学不是耽误事吗?”
“李叔,”梁孟桥按住话头,“让向干部把话说完。”
向宜朝梁孟桥投去感激的一瞥,转向众人:“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但现在是新时代,女孩子上学不仅能识字算数,将来还能学到手艺,对家里也是好事。”
“后面孩子们成绩优异,国家还会有补贴,也能减轻家里的经济问题。不管谁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这个是国家的要求。”
“说得轻巧!”一个烫着卷发的妇女站起来,“地里活谁干?家里老人谁照顾?”
会议室里顿时吵成一片。向宜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姑娘正偷偷看她,眼睛怯生生的。似乎是想和向宜说什么。
“安静!”梁孟桥敲了敲桌子,“有什么意见一个一个说。”
一直沉默的村支书开口了:“向干部,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可咱们村的情况特殊,很多人家确实需要女孩子帮忙干活。”
“可是男孩子......”
向宜话说了一半,梁孟桥突然说:“这样吧,愿意让孩子上学的家庭,镇上可以适当减免部分农业税。具体政策我明天去县里争取。”
这话一出,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原本态度强硬的村民开始交头接耳。
“梁镇长说话算数?”姓李的汉子半信半疑。
“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家?”梁孟桥环视众人,“不过有个条件,减免的税额要根据实际出勤来定。孩子必须按时到校。”
会议结束后,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向宜收拾着材料,听见梁孟桥在门口和村支书说话:“王支书,麻烦您把适龄儿童的名单整理一份,越详细越好。”
等人都走光了,向宜才走到梁孟桥身边,向他答谢:“谢谢你刚才的支持。”
梁孟桥把公文包拎在手里,目光扫过她还没整理完的资料:“别高兴太早。减免税收只是权宜之计,真要改变他们的观念,还得下更大功夫。”
“我知道。”向宜点点头,“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你在这多久了?”向宜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四年零九个月。”
向宜一愣,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梁孟桥迈步往门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明天我要去几个村走访,你要不要一起来?实地看看情况。”
“要!”向宜立即答应。
梁孟桥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早上七点,村委会门口见。别迟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向宜轻轻舒了口气。她注意到桌上落着一本笔记本,翻开一看,是梁孟桥刚才记录的会议要点。
几个重点反对的村民名字后面都做了标记,还详细写了每家的具体情况。
她松了口气,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下巴搁在桌子上,心底给自己暗暗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