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伯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深的洞穴中,双手双脚皆被缚住,周围一丝光线也无,目之所及尽是一片浓得如墨染一般的黑暗。
他只记得在自己与那个被附了身的凡修缠斗时,猛地发现一大群傀儡竟凭空出现在薛寒碧周围的密林中,他情急之下喊着让薛寒碧“当心”,便心急如焚地朝那边奔去,一时不察竟被人从身后捅了个对穿,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咳咳……”咳嗽时牵动了肩胛处的伤,申伯颜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然而下一刻,竟更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申伯颜咳得烦躁——这破烂身体,如今只是受了这么点伤,就娇弱成这样了吗?然而喉头的痒意并未因为连续不断地咳嗽便缓解分毫,甚至逐渐泛上了一股血腥味,在下一声咳嗽中化为了实质的鲜血,喷得申伯颜的前襟一片狼藉。
“‘祭品’醒了。”一个空洞、宛如没有灵魂一般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祭品’醒了。”
“‘祭品’醒了。”
回声一般,陆陆续续有声音重复着同一句话加入其中,在一片黑暗中让人毛骨悚然。
祭品?那是什么意思?申伯颜心中疑惑。
旋即黑暗中倏然响起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申伯颜当即警觉起来,下意识压低声音唤了两声薛寒碧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找她做什么?难道是嫌弃吾招待不周吗?”来人语气轻佻玩味,但声音却是他熟悉的——是那名为首的修士。
果然,他便是主谋吗?之前在船上他便察觉到这人有些不对劲,但顾忌身份暴露,不便用法术查探,便多留了个心眼。
然而这人始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仙门大师兄的身份,直到上岛后他主动送上门来,申伯颜才有接近他的机会。
论及他的伪装也算是天衣无缝,比起他和薛寒碧来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申伯颜发现他没有呼吸的话。
想来大概是薛寒碧当时也察觉到了异样,他们这才率先动手。
“我师妹被你弄到何处去了。”申伯颜心中已有思量,波澜不惊地开口道。
穷奇轻轻“噫”了一声,酸溜溜地道“她见吾第一句也是问汝在何处,就这么缠缠绵绵难舍难分吗?吾明明对‘三娘’一见倾心呢,‘三娘’这样对吾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申伯颜闻言嘴角一抽:“对‘李三娘’一见倾心恐怕不是阁下吧?”
穷奇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旋即打了个响指,洞内的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闪烁着幽蓝色的火光。
申伯颜被骤亮的的灯光刺得下意识闭了闭眼,待眼睛稍微适应一些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十多名身着不同校服的凡修,其中不乏与他们同行的修士,手中都各自捧一座烛台,紧靠洞壁呆立着,神情空洞木然。
仔细看便不难发现,他们的身上都连着傀儡丝——都是早已气息全无的死人了。
“诶呀呀,美人儿真是冰雪聪明。”穷奇在申伯颜面前蹲下身来,挑起他的一绺头发在指尖把玩,“只是可惜,今日却要香消玉殒了。”
穷奇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另一只手却轻柔地蘸了他嘴角的血,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尝,十分陶醉道:“不愧是千年树灵所化人身,虽然灵力稀薄,但体质至纯至净,更何况身上还有薛蘅的元神碎片……果然是上好的祭品!薛蘅这老狗倒也不似看上去那般眼瞎!”
申伯颜正欲说什么,穷奇却反将手覆上他后脑,狠狠往地上一按,好似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一脚踩住他半边脸使劲地碾,口中还不忿地骂道:“都怪你们这些妖艳贱货,一个两个都被勾得七荤八素,正事是一点不干!魔界若还指望她们,就等着被上天界的伪君子一锅端了罢!”
申伯颜本就因失血过多有些眩晕,此刻更是耳中一阵嗡鸣,根本听不清穷奇嘴里骂骂咧咧地在说些什么。
此刻的薛寒碧在那枚血红符印的威压之下险些坚持不住,那符印似乎对她有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天然压制。
方才她以霜花直指穷奇咽喉时,穷奇并未出手,只轻蔑一笑:“这种把戏……果然杂种就是杂种吗?洪流!”
一直沉默静立于穷奇身后的洪老汉闻言立刻动作起来,十指翻飞,在心口处结了一个复杂的印,霎时间光芒大盛,刺得薛寒碧有些睁不开眼。
一枚泛着血光的符印,渐渐自洪老汉心口处浮现,薛寒碧顿觉体内法力运转慢了下来,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她周身的暴涨魔气霎时间衰弱了下来,被霜花覆盖的区域也瞬间消退不少。穷奇见状颇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废物!”
他只抬手一拨,便轻而易举地将薛寒碧抵在他咽喉前的手拨了开去,又转向一旁沉默施术的洪老汉:“盯好她。”
薛寒碧被那符印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穷奇走到一处洞壁前,似乎是在结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在他进入之后,那道口子又立刻合上了。
该死!
然而薛寒碧忽觉身上一轻,思绪立刻被拉回当前,她不解地看向洪老汉——他竟突然松开了手,将那枚符印慢慢收回体内。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的,您现在取出我心口处的锁心,他便再奈何不了您。”洪老汉突然上前一步,半跪在薛寒碧面前,俯下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薛寒碧眯起了眼,防备十足道:“我为何要信你?”
洪老汉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继续道:“我心脏处是尊上寒枭大人亲手锻造的机关锁,只有身负天魔血脉之人方能开启。您开启机关锁后,取走作为锁心的天魔血印即可。”
薛寒碧闻言却陷入了沉思——这洪老汉前后态度转变太快,她实在无法立刻相信他,但眼下形势危急,申伯颜身负重伤,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洪老汉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手中突然动作,将自己胸前的衣襟撕了开来,露出其下由金属和木头制成的身体,而心脏的位置赫然篆刻着一枚天魔血印,血印中心正是锁眼!
薛寒碧见状心中疑虑消了大半,或许这傀儡老头是受穷奇胁迫,并不是真心帮他做事?尽管心中疑问重重,但一切都等到救出申伯颜之后再说不迟。
“既如此,我先谢过前辈了。”薛寒碧将洪老汉从地上搀起,朝他拱手一揖。
她伸手探向锁眼,篆刻在锁眼周围的天魔血印似有所感,纹路中渐渐盈满了血红色的光芒。她顺势探入洪老汉的胸腔内,摸到机关锁后攥在掌间,缓缓退了出来。
然而不等她细细端详手中精妙绝伦的机关锁,洪老汉的身体突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了下去。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您没说过取出机关锁会像这样啊!”薛寒碧大惊失色,焦急地试图将机关锁放回洪老汉胸腔内,然而却无济于事。
“尊上与公子……对洪流……恩重如山,洪流今日……还恩了………”洪老汉脸上扯出一个丑得一如既往的笑,不知为何,薛寒碧竟从其中看出了几分慈爱,“往事不堪……小主人不必挂怀……是洪流愧对……”
洪老汉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金属与木头的摩擦碰撞声中,碎成了一地混合着腐朽木屑的破铜烂铁,再难看出本来面目了。
结界另一边。
原本呆立在洞壁之下的傀儡们,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各自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软倒在地,手中的烛台纷纷跌落,洞内霎时间光线骤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沉浸于“暴打祸水”乐趣中的穷奇动作一顿,抬起头环顾四周正欲破口大骂,却发现傀儡们竟全都变回了普通的死尸。
穷奇当即便明白了过来,恨得咬牙切齿:“洪流这下作的东西,竟然对吾耍这种心眼,好一条‘忠肝义胆’的老狗!”
他竟不知这傀儡老头在何时脱离了他的控制,真是将他好好摆了一道!
申伯颜身上的傀儡线也在此时完全松了开来,便趁穷奇不备,一把拽住他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汝……汝这阴险……之徒竟……偷袭……”穷奇调动灵力正欲反击,然而却并未打出他意料之中的暴击——该死,这幅身体的灵力用尽了!
长久以来,穷奇附身过很多修士,但因为凡人一旦身死,周身灵脉便不会再运转,体内灵力只会越用越少,他只能通过寻找灵力丰沛的修士作为“祭品”来进补灵力。然而自从将灵识附在这凡人身上后,他还未曾进补过祭品,此时此刻灵力枯竭的他,竟不是申伯颜的对手!
“吾……早该……吃了汝!”穷奇愤恨道。
“想吃我?还早了几百年呢!”申伯颜心道,好歹是战神座下弟子,若是如此轻易就被来路不明的东西吃掉,实在有损他师父的战神之名。
“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一路藏在我们身边,究竟所图为何?”
不料穷奇竟“嘿嘿”一笑:“想知道?偏不告诉汝!”
穷奇话音才落,申伯颜便觉手下的躯体一僵,宛如一具死尸一般,突然间就了无生气了。
这狡诈的东西,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