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别墅区正门,保安亭里坐着的身影让他有瞬间的恍惚——竟然还是七年前那个姓赵的保安,只是面容苍老了些许。正门前那座大型音乐喷泉依旧静静伫立,只是在这个清冷的早晨并未开启。此时刚过八点半,大部分别墅都还开着灯,唯有他家,A区一号,遗世独立般沉寂着,了无生气。
他走到别墅门前,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向内望去。客厅里的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色防尘布,影影绰绰的黑影笼罩着半个空间,在晨曦微光中,透出一种无人居住的清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深吸一口气,宋余将拇指按在指纹锁上。“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尘埃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迈步走入,正准备随手关门,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客厅中央,那蒙着白布的沙发旁,赫然站着一个人!
宋余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月光从另一侧的窗户斜斜照入,勾勒出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几乎与昏暗的背景融为一体,手中似乎拿着一个相框类的东西,正低头凝视。
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人的背影明显一僵,随即,缓缓地转过身来。
身高目测接近一八八,比一米七八的宋余足足高上半个头。随着他转身,一股无形却极具存在感的压迫力瞬间在空旷的客厅里弥漫开来——这是一个顶级的Alpha。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五官俊朗深邃,眉峰如刀,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凝聚的那抹化不开的孤寂,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然而,最让宋余感到心悸的,是男人的眼神。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清门口站着的真人时,瞳孔猛地收缩,里面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穿透岁月的怀念?是一丝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痛苦的情绪?
宋余的大脑一片空白,肾上腺素在瞬间飙升,耳边嗡嗡作响。五年与世隔绝、任人摆布的经历,让他对任何“意外”和“失控”都充满了一种根植于骨髓的恐惧。
非法闯入者!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转身,什么也顾不上,朝着几十米外亮着灯的保安亭发足狂奔!
“宋余!”
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过的粗粝感,仿佛许久未曾如此急切地呼唤过这个名字。
但这声呼唤,听在宋余耳中,无异于追命的符咒。他跑得更加拼命,冷风像冰渣一样灌进他的喉咙和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可是,没有用。他在病床上躺了太久,肌肉无力,体能衰退,没跑出多远,就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脚步也变得虚浮。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方猛地攫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抗拒。
“放开我!”宋余惊恐地挣扎,声音因恐惧和缺氧而变调。
下一秒,他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猛地向后拉扯,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死死地箍进一个滚烫而坚硬的怀抱里。
男人的手臂如同铁钳,紧紧环抱住他的肩膀和后背,勒得他肩胛骨生疼,几乎喘不过气。然而,与这粗暴力道截然相反的,是透过厚重衣物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活生生的体温,以及一股清冽中带着微苦的朗姆酒气息,这气息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奇异地驱散了他骨髓里透出的那股寒意,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更深的战栗。
“你……”宋余又惊又怒,混乱中,他抓住肩上滑落的背包带子,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沉重的背包狠狠向后砸去!
“唔……”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箍紧的手臂骤然一松。
宋余趁机像一尾滑溜的鱼,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那扇代表着安全和秩序的保安亭玻璃门。
“报警……快,快帮我报警!”他扶着冰冷的金属门框,弯着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说话断断续续,“有……有变态……闯进我家!”
值班的保安小赵,正捧着保温杯品着早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指控吓得手一抖,杯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茶叶溅了一地。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紫檀山庄园A区入口处,蓝红交替的警灯无声地闪烁着,打破了这片高档社区惯有的宁静。
那个名叫鹤昌泽的男人,被三名警察围在警车旁做着笔录。他站姿挺拔,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从容,与一旁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宋余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也别太紧张了。”一位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和善的警官处理完初步询问,走到宋余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家里我们都初步看过了,没丢任何东西。从法律程序上来说,我们肯定是更偏向于保护你这方,Omega在这种冲突里是弱势群体。他那边……估计得去拘留所待几天了。”
宋余太久没有同时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警察制服的威严感,以及他们胸前记录仪闪烁的红光,都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医院里许多监控他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也总是亮着这种不祥的红色。他只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对着警察不住地点头,算是回应。
“对了,做个例行询问,”警察拿出记录本,笔尖顿在纸上,抬眼看着宋余,“你和他,之前认识吗?有什么恩怨纠纷?”
宋余有些出神,眼神失去了焦距。恩怨?纠纷?他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警察看着他的反应,补充了一句:“他说他是你的高中同学。”
同——学?
这两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被投入宋余那片被药物和时光搅得浑浊不堪的记忆深潭。瞬间,水面激荡,泛起涟漪,一些模糊的、破碎的光影飞快地掠过,他努力想去捕捉,却什么也抓不住。天、地、人、事,都模糊成一团褪色的旧影。他眉头越皱越紧,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可能……真的是高中同学?他在美国待得太久,被那些药物侵蚀得太深,很多过往的细枝末节,早已被擦拭干净,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水渍。
“我高三就去了美国,”宋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不知为何,说完这话后,下意识地朝鹤昌泽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恰好撞上对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如古井,里面翻涌的情绪让他心头一悸,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什么同学,老师……这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记不清了。”
最终,宋余坐着警车,一同前往警局完成正式的指认和笔录程序。而那个叫鹤昌泽的男人,自从进了警局后,便始终保持沉默,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在最后程序环节,当着所有人的面,神色淡然地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内容很短,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效果立竿见影。没过多久,负责此案的警官接了一个内线电话后,看宋余的眼神就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怜悯?
“宋先生,你看……对方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侵害和损失,而且他那边……提供了足够的担保和解释。”警官的语气有些为难,“这件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宋余站在警局门口,初冬的阳光毫无温度地洒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权力的运作,规则的弹性,他并非不懂,只是当这一切如此直白地作用在自己身上时,还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拿出手机,给微信里备注为“父亲”的联系人,发去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银行卡冻结了」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父亲:微信转账 80000元」
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或关怀,只有这冰冷而高效的金钱数字。看,他的父亲,总是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一个被圈养、被控制,连经济都无法自主的“病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没有再麻烦警察,他用手机软件自己打了一辆网约车。坐在回程的车上,他看着窗外飞逝的临汐街景,这座城市的热闹与喧嚣,与他内心那片荒芜的寂静,形成了残酷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