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第12章 第十二章 相逢不识

李丹青只管自顾自往前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后面那人不识趣，反倒不依不饶追上来，扯住她的手，声音亲昵：“姐姐！”

“谁是你姐姐！”她甩开对方的手，回头吼道。

吼完就后悔了，那个小女孩娇娇软软，想必没有被人说过重话，现在泫然欲泣。

李丹青看到此情此景，感觉自己像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

她不像白雪公主那样，需要一个高贵的王子来拯救。

可她需要一把魔镜，将这些混乱的生活，归于平常。

“青青，你妹妹她没有恶意，她——”中年男人安慰自己身边年幼的女儿，转眼朝她看来。

“闭嘴！”她转过身来，瞥一眼不远处泪眼盈盈的小女孩，复又将视线落在中年男人身上，双唇颤抖着扯出一丝笑容：“你们认错人了，我老妈只生下我和孟智长，再没其他人。”

“青青，是爸爸当初对不起你，可你妹妹她是真心想认你这个姐姐。”中年男子穿着讲究，身材和多年前一样精瘦，从精致的五官中，不难看出其年轻时的俊美相貌。

“所以，许先生、许总，让你的女儿别来认识我这种无名小卒。”李丹青冷眼相看：“我这种人，和你们不属于同一阶层，很快能被你们遗忘。”

中年男人情绪有些激动，“青青，你别这么说。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影响到你们下一代。”

“够了，这一切都够了！”李丹青全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憎恨，抑或两者兼有，她大声喊叫，“拜托你，拜托不要以所谓的道德观念来绑架我。说得好像，当初你有着多么崇高的道德。”

“你可以向任何人道歉，但这和我，没有关系！”她转身大步离去，江遇白紧跟其后。

她打出租车直至租房楼下，下车一路往前，忽视身后一直跟着的人。

直到单元楼下，她实在忍不住，回身瞪着江遇白，气急败坏：“你跟够了没有？”

“我得确保你平安到家。”

李丹青平定烦躁的心神，“我安全到家，你可以走了。”

她转身走入单元楼，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时，她猝地听到他问：“你现在讨厌我。”

是肯定的陈述语气。

“没错。”她踏入电梯，转身面对他，虽然知道不对，仍旧迁怒于他，强忍委屈放狠话，“我讨厌你，很讨厌你，我讨厌所有自以为是的人！”

按下电梯按钮的那一刻，电梯门缓缓合上，像两个世界在悄悄分离。

她强忍着的泪水，在看到他嘴唇无声说的几个字后，骤然决堤。

对不起。

噔，电梯门合上。

她感受着失重带来的不安，反而觉得踏实。

这才是她的人生路径，跌跌撞撞中寻求安稳。

所以，一切扰乱她获得安稳生活的因素，都该被排除。

其中，也包括危险的白月光。

她有些感激江遇白，感谢他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也看清了，自己现在没有资格谈恋爱的真相。

回家后，她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乱按频道。

一个都看不进去，太吵。

实在没办法，她想洗个澡放松，于是去阳台收衣服。

收完衣服，低头那刻，她看到了他。

他身材高大颀长，在路灯下投出很长一段阴影，脸藏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也不再想探究。

再见，我的初恋。

***

公司里，李丹青因精力旺盛得吓人，一直被同事戏称为“邪门的拼命三娘”。

而一直与她不对头的Nancy，因得理不饶人，被同事背地里称为“恶毒的裘千尺”。

两人合称为东邪西毒。

这天，她正在mixkit和pexels上浏览素材图，杜小杜忽然转动椅子靠近她，以眼神示意：“青青姐，老裘来干架了！”

她抬眼一看，Nancy气势汹汹，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青青啊，恭喜恭喜！听说你让那个漫画室打出了五星好评，真是不简单。”Nancy轻抚美甲，笑容灿烂不经意道：“不过有人说，你最近和那漫画室的高层走得有些近，这种人际交往的能力我也想学，教教我呗！”

李丹青右手离开鼠标，整个人背靠在椅子上，歪头凝视她：“论到交际能力，Nancy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结交到苏总的呢？”

Nancy笑容微凝，双手攥紧：“什么苏总，我可不认识。不管怎么说，青青你这次为我们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真是可喜可贺！我来这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她这是来干什么鬼？”杜小杜望向Nancy的背影，扭头问她：“青青姐，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苏总？”

“没什么。”她又埋头扎进素材图里，催促道：“别管这些了，勒维设计大赛不久后就要截止，还不快点做完手头的工作，然后赶ddl！”

“啊~~~青青姐，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杜小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扎根回自己的工位。

李丹青浏览会儿素材，眼睛有些疲劳，闭目养神间，想起之前偶然遇到的事。

大三那年，她生理学上的父亲，约她到一间高档餐厅给她庆生。

她偶遇Nancy和当时的苏氏总裁，并在上厕所时，无意听见Nancy和五十多岁苏氏总裁的大场面。

这类事她本无意提起，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是她一向的准则。

少了Nancy的打搅，工作的时间总是如白驹过隙，身边的同事都快理好参赛作品的思路，她才刚刚起步。

晚上，徐静好一个电话打过来，开屏便是气势汹汹，旁边还有个想挤都挤不进屏幕的脑袋。

“青青老婆，你来给我评个理儿！”

“不是说要评理吗，怎么不让我露脸？”

一听就是沈云帆咬牙切齿的声音，李丹青想，这两个冤家又要闹哪出世界大战。

“好好，怎么了？”

徐静好边说边干呕：“他骗我吃了一罐鲱鱼罐头。”

沈云帆硬要往屏幕里挤，李丹青看到一个香肠嘴的男人仰天长啸：“这疯女人往我的烟里放魔鬼辣椒末。”

李丹青奋力憋住笑，实在忍不住，将手机静音反扣在桌上。

“青青？青青！青青！！！”徐静好盯着黑屏的手机，转头看见沈云帆这个丑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说好是来我家和解的吗，臭小子你花招多得很！”她一步一步走近沈云帆，逼得沈云帆节节后退。

沈云帆扒拉着嘴埋怨，“我有你疯？！要不是看着你是女生，好男不和女斗！欸，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啊！”

徐静好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拎悠悠球一样，拎到面前。

“额咳咳~疯女人松开我的领带！”沈云帆脸憋得泛紫，双手揪着什么就扯。

“啊啊啊！沈云帆你这个猪，别扯我头发！”

两人混作一团，门外突然出现双方父母询问的声音，正要打开门进来。

徐静好道：“你先松！”

沈云帆不甘示弱：“你先！”

“我们一起，老娘可不想因为你这个丑鬼一直禁足在家！”徐静好用力踩他一脚。

“好，一起！我喊一二三，一起松开！”沈云帆恨得牙痒痒。

“一二三！”

话音刚落，两人都没有松手。

“沈云帆，你这个孽障！”

“徐静好，你这个疯女人！”

果然沈云帆不守信用，这厮扯她的头发扯得更起劲。

轻易认输不是徐静好的信条，于是她猛地一拽沈云帆的领带。

结果自己一个不察，直接往前倒。

双方父母打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徐静好死死压在沈云帆身上。

大眼瞪小眼，瞪个了须臾。

两人这才各自反应过来姿势的怪异，忙不迭双双解释。

“爸妈你们听我解释！”

“爸妈，你们听我说！”

沈母与徐母最先抢在前头看戏，观察完，沈母悄咪咪地掩上房门。

徐母阴恻恻伸出手：“前段时间打的赌我赢了，是我们家好好压倒了你们家帆帆，给钱。”

徐静好赶紧起身，瞄到某处，眼神极为嫌恶，背过身去打个寒颤：“嘶~有点恶心，你自己处理下！”

沈云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过于冒进的兄弟，整个人麻了。

***

周六游泳馆。

李丹青独自坐在下水扶手旁，本来上次与徐静好约着一块儿来游泳。

徐静好现在还因与沈云帆打架而禁足在家，她只得一个人前来。

每次感到压力大，她都会来游泳馆游几圈，足以发泄掉一部分抑郁心情。

还有一点，她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过。

每周六会有一些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游泳馆游泳，她希望从某些父母的身上找到平常家庭温暖的感觉。

她一直害怕自己变得彻底冷漠。

“嗨~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

她抬头仰视，一个如雏菊般清爽的女子向她绽开友善的笑容。

“嗯，坐吧。”

女子开始与她攀谈：“你经常来这儿吗？”

李丹青用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水：“嗯。”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来吗？”

“不是，我和我的——”

“啊，这样啊！”她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身旁的女子气质沉静，可她总觉得对方心情不好，她也不再主动搭讪。

片刻后对方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对了，我叫苏筱筱，很高兴认识你。”

“李丹青。”她察觉到苏筱筱异常刺眼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鞭挞一遍，让人很是不适。

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游完几圈后到游泳馆的咖啡馆里点了杯卡布奇诺。

领桌带娃的年轻父母给他们的孩子点了一杯babyccino。

小娃娃端过babyccino，哇地惊喜道：“妈咪，这个上面有云朵，还有花花，好漂酿！”

“宝宝真聪明，这都是阿姨、叔叔辛辛苦苦特意为宝宝画的，因为宝宝是个好宝宝。”

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昂起头,看杯中咖啡的拉花图案。

李丹青低头看自己咖啡的图案，心生羡慕。

孩子都是纯洁无瑕的，对这么一个简单的拉花图案都能在意至此。

浅酌一口咖啡，灵光一闪而过，她盯着咖啡杯中的拉花图案，豁然开朗。

她知道该设计什么了。

迅速起身，去换衣间里换好衣服出了游泳馆，她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窗外事物迅速后撤，一切人与事都是来去匆匆。

南京这座城市很大，却小到她很难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南京这座城市很小，却又能大到给她足够喘息和发呆的机会。

出租车停到小区门外，她刚进家门，在换鞋子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是表姐李嗣音的来电。

“喂，表姐，怎么了？”她将手机夹在耳侧，把包包放在客厅沙发上。

那边是歇斯底里的痛哭和语无伦次的无助。

“青青你快跑，他来了！”

她被这么一吼，更加莫名奇妙，“怎么了？你——”

乍地，身后的门锁传来咔嚓。

她听得一清二楚，那是有人在用钥匙暴力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