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冢 第7章 药囊为饵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浮昭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陈景雅实在看不下去，态度强硬的将她“赶“出了办公室，理由是部门规定休息日不许加班。

浮昭最终选择了一家格调安静的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带着不真切的暖意。她端起咖啡浅啜，苦涩顺着舌尖蔓延，指尖划过书页上的铅字，可脑海里盘旋的始终是沈未侧影。

心神不宁之际，手机铃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浮昭的心脏骤然缩紧，

沈未?

她怎么会打电话来？在休息日？

浮昭指尖在屏幕边缘摩挲片刻，按下接听键，声音刻意压得平稳无波，

“喂？”

“浮、浮教授……”电话那头传来沈未有些紧张的声音，

“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我…我有点东西想给您……是关于……我之前整理资料时的一些个人心得，可能……可能对项目有点启发？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个人心得？

浮昭蹙眉，她本能地想拒绝，任何与沈未的私下接触都伴随着不可控的风险。但面对沈未，她根本无法做出干脆的回绝。

挂断电话后，浮昭看着窗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期待。

半小时后，沈未如约出现在咖啡馆门口。午后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儿，简单的卫衣衬得她愈发清爽，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锦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走到浮昭桌前像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眼神怯怯地垂着，不敢与浮昭对视。

“浮教授……对不起，打扰您了。”说着，双手将锦囊小心翼翼的捧了过去。

那是枚古法药囊，仿古杭绸的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针脚细密得惊人，一股清冽淡雅的草药香气悄然弥漫开来。浮昭的目光落在药囊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在触及囊角那抹暗金时骤然凝固。

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熟悉的字，

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浮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猛地抬头，

阳光勾勒着沈未低垂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颊泛着羞涩的红晕，与记忆中阿未将第一方绣帕塞进她手里时那欲语还休的模样，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浮昭几乎要相信，命运的齿轮或许真的开始逆向转动，将她带回了那个还有温度，还有可能的从前。

这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更深的寒意便席卷而来，混杂着痛苦的痉挛。

她配不上！

她这个亲手喂下毒药的刽子手，这个连在梦中都不敢直面阿未目光的罪人，

如何配得上阿未再次捧出的这般真挚心意？

“这是……什么？”

浮昭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那个灼人的“昭”字。

沈未抬起头，鹿眼像落入了星子，亮得让人心慌，

“是我……我自己做的药囊，”她小声说到，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

“里面放了些宁神静气的药材……我…我一直仰慕浮教授的学识和风骨，所以……就绣了您的名字，希望……能给您带来一点好运。”

浮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看，她果然什么都不记得。

这所谓的仰慕，不过是镜花水月，与千年前的阿未毫无关联。

她这样的人，只配活在阴影里独自舔舐伤口，根本不配沾染半分这样的温暖与光明。

尤其是，来自沈未的。

阳光依旧温暖，咖啡香气萦绕。

“你的心意我领了。”

浮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

“但这类私人物品，并不合适。”

她刻意避开那个刺眼的“昭”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未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指尖上，与记忆深处某个朦胧的影子重叠，让她的呼吸又是一窒。

沈未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却仍带着最后的希冀，

“我只是……只是想表达对浮教授的……”

“仰慕？”

浮昭打断她，目光透过沈未与过往对视，声音里浸染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温柔，

“曾经……也有一个人，会将我的名讳细细绣于贴身之物上。一个……无法替代，也无法忘怀的人…”

她看到沈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心跟着狠狠一抽，

“看到这个……只会让我更加想起她。”

果然，沈未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香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绷出青白的弧度。预料中的哭泣并未到来，沈未只是极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种羞涩和不安竟奇迹般地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苦涩，

“我明白了……浮教授心里，早已有了明月光。”

她微微扯动嘴角，那笑容苍白却带着几分倔强，

“是我……僭越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明月争辉。”

“这赝品……确实配不上浮教授。”

她说着，缓缓将香囊收了回来，

“等等！”

浮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恐慌。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猛地抓住了沈未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震。

她到底在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浮昭猛地松手，踉跄着后退半步，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起冷淡的表象，语气生硬地找补，

“既……既是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她别开脸，不敢再看沈未那双水汪汪的鹿眼，

“只是……莫要再绣了…无人……可与她相较。”

沈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那个药囊。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浮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自嘲，有终于看清现实的冰冷，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然后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浮昭僵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药囊，锦缎的纹理硌得掌心生疼。阳光透过玻璃，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谎言出口的瞬间，她们，已隔山海。

浮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阳光被窗帘隔绝在外，室内只剩下她自己不成调的呼吸声。

她做到了。

她再一次，将她的阿未推得更远。

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浮昭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带着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痛苦与悔恨。

她做了什么？她到底对阿未做了什么？！

千年前亲手喂下毒药，千年后，又亲手扼杀她纯粹的情感。

她口口声声说要赎罪，要保护，可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将阿未推向更深的痛苦。

她根本不配得到救赎！不配！

浮昭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手中那枚药囊。锦缎的云纹在泪水中扭曲变形，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将香囊攥得更紧，直到指甲几乎刺破锦缎，连带着自己的罪孽与痛苦一起……

她终是泄了力。

熟悉的草药气息萦绕鼻尖，针脚间似乎还残留着沈未的温度……这是她千年孤寂中唯一的慰藉，是她与阿未之间仅存的脆弱联系。

浮昭颤抖着，将那只被攥得有些褶皱的药囊轻轻贴在了心口。锦缎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战栗。她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流干，只剩麻木。

浮昭挣扎着站起身，扑向办公桌，摸索着最底层的抽屉。她掏出钥匙，手指颤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锁住了。

把这份不该存在的仰慕，这无尽的愧疚与痛苦……都锁住了……吗？

浮昭脱力般滑坐在办公椅上，却发不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微弱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她们？

为什么她只能一次次地将那个她最想拥抱的人，推得越来越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暮色四合。

浮昭勉强站起身，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紧锁的抽屉。

鬼使神差地，她再次掏出钥匙将抽屉打开。

药囊安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浮昭伸出手，带着近乎亵渎的贪恋，拂过细密的针脚，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沈未制作时，那双专注而带着羞涩期待的手。

锁得住药囊，却锁不住早已失控的心。

斩断了妄念，却斩不断蚀骨的相思。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芒刺破了昏暗。浮昭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合上抽屉。

是陈景雅发来的信息。

【浮教授，帛书背面标记的初步破译有了重大进展。其中反复出现了一个类似“钥匙”的符号指向性暗示，结合墓葬结构和前期发现，我们怀疑……青囊冢内部，可能藏着一个尚未被发现的核心密室。技术部门正在进行三维建模分析。】

浮昭瞳孔骤缩，所有的情绪被职业本能压制。她披上外套，快步冲出办公室，将那份翻涌的悔恨与痛苦，暂时藏进了夜色里。

…………

沈未着回到宿舍，反手带上门的瞬间，浑身紧绷的力气骤然抽离。她走到镜前，望着镜中那双褪去所有温度的眼睛，瞳孔里翻涌的情绪被一层近乎扭曲的平静死死压制，

“呵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齿间溢出，带着淬骨的凉。

原来，在浮昭心里，她从来都只是个可笑的替身。

难怪她时而流露的关切带着迟疑，时而刻意的疏远藏着抗拒。

前世今生的所有牵绊，那些若有似无的温柔与试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张脸，恰好撞进了她对那个白月光的执念里！

浮昭，你真是……残忍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