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妧一针见血地刺破了更深层的迷雾:“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楚轻舟如此大费周章,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靖安侯的爵位?”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楚轻尘骤然抬起的眼睛:“那三十万两失踪的漕银,你楚家瞒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你……”楚轻尘猛地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
他下意识地回避,或者说,是他潜意识里不愿将家族的惨剧与这等滔天罪案联系在一起。
在楚轻尘惊讶的盯着顾清妧时,一旁一直强忍着情绪的白玲再也按捺不住。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楚轻尘,声音带着哭腔和积压了太久的恨意,质问道:“当年是不是你们楚家为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杀了我白家十三口。我爹爹只是为你们造了一把锁,你们就屠了我全家,是不是?”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眼泪夺眶而出。
楚轻尘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彻底震住了。
这个姑娘姓白?白家?
他看看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白玲,又看向面色冷然、显然知晓内情的顾清妧,他垂下头,扯了扯嘴角。
父亲与程仲卿合谋漕银案,害死了很多人,可银子还没取出来,就因此而死。
真真是报应不爽啊。
白玲的仇人是他父亲,是楚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面对白玲那双充满了血泪和质问的眼睛,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额头青筋暴起,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处的纱布也渗出血迹。
房间里,只剩下白玲止不住的哭泣声和楚轻尘痛苦的咳嗽声……
过了一会儿,楚轻尘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上滚落下来,踉跄着稳住身形,然后“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白玲面前。
这举动让白玲和顾清妧都愣住了。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因剧痛和激动渗出冷汗,眼中尽是痛苦和悔恨,哑声道:“对不起白姑娘,当年我虽未参与,但白家惨剧,皆因我楚家贪念而起。我父亲怕白先生泄密,与程家联手……”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父债子偿。我父亲造的孽,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还。待我亲手杀了楚轻舟和他背后的人,若我还能活着回来,我这条命赔给你,任你处置。”
白玲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真相,听到了仇人的名字,也听到了迟来的道歉。
程仲卿死了,楚骁被亲儿子杀了,楚家满门被灭了……
所有的仇人,似乎都遭到了报应。
可是,她现在杀了楚轻尘,她的家人就能回来吗?
她就能得到解脱吗?
白玲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楚轻尘,她摇了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喃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说完,她再也无法面对这沉重的一切,转身捂着脸跑了出去。
顾清妧看着他,缓缓上前一步,声音平淡:“你想要杀楚轻舟,想法不错。但他背后那股能轻易灭你满门的势力,可不是你单枪匹马能撼动的。”
楚轻尘抬起头,眼中是绝望后的猩红与不甘:“那我能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让我父亲、母亲白白惨死?”
顾清妧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等。”
“等?”楚轻尘不解。
“等一个时机。”顾清妧语气笃定。
“而现在,你最需要做的,是把伤养好。没有健康的体魄,一切都是空谈。”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不过,我若帮你,可不是白帮的。你的命,从今往后,可就是我的了。自然,也就没机会再赔给白玲了。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顾清妧不再看他,转身欲走。
楚轻尘震惊地看着她的背影,脑中飞速权衡。
顾清妧的聪慧、胆识以及她背后隐约的助力,或许是他复仇最好的选择。
在顾清妧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楚轻尘开口:“七姑娘请您帮我。”
顾清妧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楚轻尘立下重誓:“从今日起,世上再无靖安侯世子楚轻尘,只有墨尘。此生……只听姑娘一人调遣。”
他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白小姐她……”
顾清妧这才缓缓回眸,“放心,她心善得紧,不会要你的命。她若真有杀心,你早死了!”
她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轻声道:“都是泥潭里挣扎的苦命人罢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
七月流火,蝉鸣阵阵。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海棠叶,在顾清妧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似流珠碎玉。
她倚在碧波池边的栏杆上,捏着一小把鱼食,心不在焉地撒入水中,引得几尾锦鲤争相簇拥,漾开圈圈涟漪。
“姑娘,”云岫走来,语气带着一丝迟疑,“齐武来了。”
顾清妧撒鱼食的动作微微一顿。
自半月前那场诀别后,绛雪轩的人与物仿佛都从她的世界里悄然隐去,此刻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些恍惚。
她还未及开口,齐武已快步走了进来,把一个大樟木箱子放在了地上。
他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利落地行了礼:“七姑娘安好。”
“何事?”顾清妧将手中剩余的鱼食尽数抛入池中,拍了拍手。
齐武也不多话,直接将箱子打开了盖子:“属下给您送这个来。”
箱内铺着柔软的细棉布,整整齐齐的牡丹花躺在里面。
花瓣层层叠叠,色泽艳丽,饱满欲滴,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鲜活与馥郁。
尤其是那株名贵的“魏紫”,紫红如玉,更是娇艳无比。
顾清妧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是萧珩那些被他当宝贝似的精心培育的名种牡丹,她每年春日都会去采撷最新鲜的花朵用来蒸制花露,今年因去了南阳错过了花期,还曾暗自惋惜过。
可如今已是七月,怎还会有开得如此鼎盛鲜妍的牡丹?
齐武立刻瞧出了她的疑惑,忙笑着解释:“七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都是花期最盛时,主子特意吩咐人小心采下,用了特殊的法子窖藏保存着的。原本早该给您送来,只是后来……后来事多繁杂,竟给忘了。今日收拾东西时才翻出,属下立即给您送来了,怕再耽搁,这花就不鲜亮了。”
“收拾东西?”顾清妧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方才因见牡丹而微亮的眸光倏地沉静下来,眉尖不自觉地拧起,“他是在为回去做准备了吗?”她的声音透出一股凉意。
齐武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没料到七姑娘的关注点会跳到这上头,且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送花不是好事吗?怎么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
他哪敢接回河西的话茬,支吾着慌忙告辞:“东西既已送到,属下告、告退了。”说完,几乎是小跑着溜了。
齐武一路跑回了绛雪轩,额角还带着点薄汗。
他走进内室时,萧珩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眉宇微蹙,指尖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件。
听到脚步声,萧珩眼皮未抬,问道:“去哪了?”
齐武连忙躬身回道:“回主子,方才收拾冰窖时,发现了之前窖藏着的、要给七姑娘的牡丹花。属下瞧着再放着怕是不新鲜了,就赶紧给送过去了。”
萧珩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落到了齐武身上。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喉结微动,声音低了些:“她……可说了什么?”
齐武想起顾清妧那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心里有点发怵,垂着头老实回答:“七姑娘只问……问您是不是准备回家了?属下、属下不知该如何回话,就赶紧跑回来了。”
萧珩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一紧,他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庭院,落在那一堵高高的院墙上。
日光正好,墙头爬着的藤蔓郁郁葱葱,仅仅一墙之隔,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将他与她彻底分离。
他眼底翻涌着苦涩和挣扎,最终都化为了深沉的无力感。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一双凤眸中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淡漠。
他重新拿起信,淡淡道:
“以后……不要再去了。”
齐武困惑地挠了挠头,完全搞不懂这两位主子之间到底怎么了,明明互相惦记着,却一个比一个别扭。
但他不敢多问,只得低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随即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显得格外聒噪,却又衬得人心更加空落落的。
而何园这边,顾清妧的目光落在那些娇艳欲滴的牡丹上,心里却像被块大石头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伸手拿起那朵最大的,指尖触及寒凉柔滑的花瓣,本该沁人心脾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有些发涩。
云岫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岔开话题,指着牡丹笑道:“这牡丹还得是看洛阳的才最是国色天香呢。姑娘,说起洛阳,也不知道三小姐在那儿一切可好?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顾清妧捻着花瓣的手指微微一顿,思绪果然被牵动。
她轻轻放下花,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应该快了吧。三姐姐前日来信不是说了么,会赶在我的及笄礼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