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雪夜那个仓促的拥抱,像一道无形的界碑,立在顾昭夕和许清野之间。
回到宿舍的顾昭夕,一整晚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皮肤时的微凉与悸动,耳边反复回响着自己那句欲盖弥彰的“兄妹间的拥抱”。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羞赧、后悔、还有一丝隐秘的甜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许清野,自那晚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默。
他没有为那个拥抱询问或评论半句,仿佛那晚路灯下僵立的瞬间从未发生。
但他也没有疏远她,依旧会在公共课上留下那个专属座位,依旧会在她需要时出现,只是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总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日子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流逝,冬去春来,校园里的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大一生活也悄然接近尾声。
随之而来的,是关乎未来两年专业方向的抉择,分流志愿填报。
周五下午,顾昭夕坐在图书馆,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专业介绍和课程设置,眉头紧锁。文学院分流,有偏重理论的文学方向,也有偏重实践的新闻传播方向。
她喜欢文字,也对摄影和视觉表达有着浓厚的兴趣,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还没想好?”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顾昭夕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许清野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编程书,目光却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嗯”顾昭夕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都还行,又好像都差一点。”
许清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语气平淡地分析“文学方向需要很强的学术沉淀和阅读量,以后深造或做研究更适合。新闻传播方向应用性更强,和你喜欢的摄影也能结合,就业面更广一些。”
他的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客观,切中要害。
顾昭夕听着,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叛逆。
他总是这样,理智、清醒,仿佛一切都可以用利弊来衡量。
“那你呢?”她转过头,看向他,“你肯定早就决定好要继续读计算机了吧?以你的成绩,本校保研或者申请国外更好的学校,都轻而易举。”
许清野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嗯,大概率会出国。”
“出国”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顾昭夕的心湖。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他说出来,还是让她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哦……那很好啊。”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以你的能力,肯定能申到很好的学校。”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图书馆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翻书声。
“你呢?”许清野忽然反问,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打算留在本校,还是考虑其他学校?”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直抵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张了张嘴,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念头,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句话,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从高中时知道他志在顶尖名校,到她拼命学习只为能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再到填报高考志愿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所他心仪的、她也能够得着的A大。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方向,似乎都隐隐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可是现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想到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温梨初,想到圣诞夜自己那狼狈的逃离和那句“兄妹的拥抱”,那句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以“妹妹”的身份吗?
那未免太过可笑和可悲。
最终,她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语气故作轻松“我啊……还没想好呢。可能留在本校吧,毕竟也挺好的。或者……再看看其他学校的传播学院?”
她感觉到许清野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意味。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书本上。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
顾昭夕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偷偷用余光瞥他,他专注的侧脸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好看得让人心头发酸。
看,他连她未来的方向,都问得如此轻描淡写。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的去向,本就与他无关?
所谓的“三十岁之约”,真的只是一句无心的戏言?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尖密密麻麻地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移动鼠标,在“新闻传播方向”的选项上,轻轻点击了“提交”。
就这样吧。
她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适合自己,也似乎能离他那个理性冰冷的世界稍远一点的路。
至于他要去哪里,他的未来规划里有没有她……似乎,已经不是她能够过问,或者应该期待的事情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闷热的晚自习,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为一道数学题抓耳挠腮,最后无奈地拿过她的草稿纸,三两下写出解题步骤。
她当时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过分好看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许清野,你说,如果我们三十岁了,都还没人要,是不是可以凑合着一起过啊?”
他正在验算另一道题,闻言,笔尖都没停,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算是回答。
那个“嗯”,在她心里回荡了很久,像一句未经公证却让她深信不疑的承诺。
可现在,她提交了志愿,选择了一条可能与他渐行渐远的路。
而他也亲口说了,大概率会出国。
那个三十岁的约定,飘散在图书馆沉闷的空气里,像一个美丽又易碎的泡泡,还未升起,就已看到了破灭的预兆。
她的青春,她小心翼翼维护的、以为坚不可摧的亲密,似乎终于走到了一个需要各自选择方向的十字路口。
而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看向对方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