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散尽玉楼春 第24章 愿景

时攸鸦羽般的睫毛止不住地轻颤，耳边传来极近的轻笑声，下一秒章云璟再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章云璟捏着花瓣的尾部转了转，随后手一松，手里的花瓣就随着风缓缓飘走。他的眼里露出促狭的笑意：“阿攸紧张什么，不过是一片花瓣而已。难不成是想到了别处？”

刚刚脑海里不可避免闪过的旖旎心思让时攸的脸上发热，章云璟见好就收，勾了勾嘴角道：“阿攸别恼，我只是看你情绪不好，想逗一逗你，绝没有半分轻浮的心思。”

时攸面露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在心里对这句话存疑。但同时，时攸也惊叹于章云璟的敏锐，从刚刚到现在，要说状态不好明明是他更像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还惹得时攸难得心软。倒是时攸没想到，仅仅是几个微小的动作就让章云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

话开了头，时攸也就顺便把她救了翠儿，解决了杨老三的事情告诉了章云璟。后者的胳膊支在腿上，托着脑袋认真听着时攸的讲述，要不是地点不对，俨然是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可就是这样，让时攸边说思绪也忍不住发散，总觉得对面的人身后少了一条黄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时攸结巴了一下，躲开章云璟浮上笑意的眼睛，匆匆忙忙给事情结了尾。

章云璟不知道又从哪揪来了几根草，打发时间一般把它们相互交缠起来：“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见到翠儿的时候你就动了想要帮她的心思，如今她如你所愿选择掌握自己的人生，又有那么一副好手艺，你该高兴不是吗？”

“但是我想到......”时攸的话戛然而止，眼中恢复了清明，而面前的章云璟却依然和他手中几根脆弱的小草较劲。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杂草交织在一块，见时攸没了声音才抬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时攸咽了下口水，抿唇道：“我想到了石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帮她。”

章云璟并没有纠结时攸的停顿，转而说起边疆的事情：“当年我领兵出征，朝中的那些大臣大多都在说我是贪图功名利禄，既希望我死在边疆，也不希望我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因为一旦我死了，迟早要推出下一个将军上去，他们都不希望牵连到自己。”

“但阿攸，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时攸听到那个“死”字，眉间轻蹙了一下。她在心里嘲笑自己，人确实是个纠结的，明明不信鬼神，却听不得死字。章云璟并没有故作玄虚，立刻接着说道：“幼时我亲眼见过，瘦骨嶙峋的小乞丐为了一口吃的被人打到半死，最后在墙根被人发现已经被蝇虫覆盖的尸体，也有尚未及笄的姑娘为了亲人的几副药把自己卖了的。”

“都城内尚且如此，何况是千里之外的边疆。不过是朝中大臣惯会的就是粉饰太平。”

听着章云璟的话，时攸的脑海里闪过那几双满是疲惫和麻木的眼睛。她的手被人轻轻执起，因常年握刀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掌虚拢着她的，并没有用力，是一个一抽就能挣脱的样子，但时攸并没有。

章云璟继续道：“边疆那更是饿殍遍地，百姓每日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城池会被敌军攻破。他们因我稳定了边疆而尊敬我，爱戴我，但我做这些，不过是不想在看到如同幼时看到的那个小乞丐小姑娘一样的事情再发生。”

“我知道阿攸和我一样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回报。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有阴便有阳，至少他们当前确实需要帮助，我们同样地期盼着太平日子。”

“我也知道，阿攸在为我不平。”

时攸垂下眼躲开了章云璟的视线，后者继续道：“但我相信陛下，也知道我现在做的是我的心之所向。”

章云璟的声音不像时攸往常认为的，武将该有的那样的粗犷，娓娓道来的时候好似在讲故事。

好似柳暗花明又一村，笼罩在时攸眼前的薄雾逐渐散开。纵然是有石头那样的人见利忘义，但不该因为一个人就打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章云璟最后的一句话让时攸空荡荡的心里产生回响。太平日子，多好的愿望。

正想着，时攸的手腕上突然发痒，低头看去就见章云璟正聚精会神的往她的手腕上套着一个绿油油的东西。仔细看去，时攸才发现是章云璟刚刚手里的那几根杂草。此时，那些杂草被人编的十分紧实，中间还串了一朵叫不上名的小花。

时攸抬眼望去，章云璟眼里的笑意慢悠悠地晃进了她的心里。

望江楼内，时攸窝在榻上，细细摸着从手腕上摘下来的草编首饰，嘴角带着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来的笑意。

叩叩。

闷闷的敲门声仿佛乍响的鸡啼，打破了正在梦中酣睡的人。

时攸匆忙地拿帕子将草编手环包了起来，高声说了一声“进”。

翠儿低着脑袋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走到时攸面前道：“东家。”

“怎么了？”

“我，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干活了。”

时攸瞧着翠儿的手相互交缠着，眼见都要缠成死结了，不禁失笑：“急什么，我都说了这段日子你的吃喝我不会收你一分。手上的伤还没好，到时候把碗砸了我可是要从你的工钱里扣的。”

时攸假意吓唬她，结果却像是真把人吓到了一样，翠儿的脑袋又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后道：“东家我真没事了，您就让我干活吧。”

听着翠儿的话，时攸直觉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不过后厨的工作都是有安排的，你来的突然我还没想好，再容我几天。”

待翠儿离开，时攸轻点了两下桌面让拾秋把郭大厨叫了过来。

郭大厨长得一副国字脸，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细纹，发丝间已经有了白色，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心眼子也是直愣愣的。时攸不过才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郭大厨就忍不住开口道：“哎哟东家，您可别折磨我了，有什么问题您问吧，我保证全告诉您。”

时攸端着茶盏顿了两秒，眼底浮现出无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心虚什么？”

郭大厨抬手摸了摸脑袋：“我知道，您是为了翠儿那丫头找的我......”

时攸的脸沉了下去，郭大厨见状也颇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这么说的话，是你管不了后厨那些人还是你也参与了？”

话虽这么说，但时攸心里觉得郭大厨并不是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郭大厨的时候，他怀里抱着病入膏肓的孩子，自己也是满身的病气，脸上全是一位父亲的无奈。最后那孩子还是没能活下来，但望江楼里倒是多了一位郭大厨，说他的孩子最喜欢他做的饭。

“你要知道，即使翠儿来了，她也顶替不了你。”

郭大厨闻言立马摆手，黝黑的脸上硬生生的被急红了：“东家您这可误会我了，那丫头看着就可怜，我哪忍心敢她走。是后厨的其他人，他们也还年轻，性子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不是生怕出了差错。估计是抱怨的时候被翠儿听见了，我已经说了他们了。”

时攸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这是酒楼，又不是戏台子。”说着看向了郭大厨，“我知道你照顾他们，但是我这里容不下挑拨离间的人，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过了两天，时攸照例在大堂内照看着，遇到几位熟客赞扬近日的饭菜香了许多。时攸不免想到了在后厨的翠儿，这些日子怕她多想，时攸都没有往后厨走。

待客人走的差不多，也到了后厨休息的时间，时攸靠着门框往里看去。小小的身影在一群男子里显得格外明显，郭大厨坐在翠儿身边帮她把远处的菜挪近了些。

大概是想明白了，除郭大厨以外的人脸上也挂起了笑意，翠儿虽然还像以前那样腼腆，但也多了些笑模样。

时攸正打算悄悄离开，却被眼尖的人看到了。她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后转身离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翠儿轻快的脚步声在时攸身后响起。时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小身板还是瘦弱，但脸上却红润了不少，至少不像之前那样面黄肌瘦。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时攸话音刚落，就见翠儿膝盖一弯，她连忙伸手扶住，“我可不是图你这个的。”

“东家，谢谢。”翠儿郑重道。

“再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吧，我可不会放过你的手艺。”时攸打趣道。翠儿闻言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光芒更甚。

......

“时老板，我对您的望江楼可是闻名已久啊。”

“您客气了，满月酒那么重要的事您能相信我们，也是我们的荣幸。”

时攸对面坐着都城内的一位大户，算起来和时攸也算是半个同行，早年间靠刚发达起来的水运去各处行商卖货发家，攒下来的财富据说足够好几代人用。

不久前大户许明文得了个孙子，不多时就要满月了。现在找到时攸，是想要望江楼操办这次满月酒的宴席。

“明日，我带人上门和您商讨具体的事项可好？”

许明文哈哈一笑：“那是再好不过。时老板您也放心，银钱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了您和您的伙计。毕竟我其他没有，也就银钱多了些。”

时攸思绪飘散了一瞬，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财大气粗地说出这句话来。

“那就一言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