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散尽玉楼春 第15章 布施

“我知道了，多谢你。”

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拾秋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这孙老板就是缠上我们了呢？”

“可能是觉望江楼挡了他的道吧。”

“那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出头，非得一天天的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若是世上的人都这么讲道理那就没那么多官司了。竞争，如果竞争对手都消失了那不是对自己更有利吗？”时攸朝着醉风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且等着看他想要做些什么吧。”

又走了两步，时攸突然停下对着身旁的人道：“你去找一下孟余，就是章将军前段日子安排的人，让他帮我去办件事。”

时攸俯身在拾秋耳旁低语了几句，后者应了，转身回到望江楼。等拾秋离开，周围空荡荡的，一时间竟然只剩下时攸一个人和窝在墙根打瞌睡的小黄。她也没了再出门的兴致，转身走到墙边。本来昏昏欲睡的小黄见到她来，尾巴摇的飞快，哼唧了几声翻起肚皮。

又是阴沉的天气，都城内各个行业的商家都齐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种传统，每年都会有一次，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管理，也是为了各个店主间能够互通有无。

自从朝廷宣布大力推行行商后，这每年一次的聚会便交由了户部管理。

按照职权，这种小事自然是不需要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亲力亲为的，不过是让手底下的人管理罢了，而管理的人不过露个面就不知道到哪里躲懒去了。

时攸的手指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耳边不断传来其他人相互恭维的声音，说着说着，身边的人话锋一转：“户部的这些人真是没一个瞧得上我们的，说是朝廷重视，专门派了人鼓励行商，实际上连露个面都欠奉。”

坐在他对面的人喝了口茶摇头叹气道：“这么些年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些当官的哪里有瞧得上咱们的。要不是陛下下旨，这些官老爷见着我们都是鼻孔朝天一般，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和我们同席吃饭。”

“说的是啊。”身旁的人也是一声叹息，随后压低了声音道，“要说态度，据说鼓励行商的提议，十几年前的那位就提出来过，不过被否了。”

“哎哟喂你不要命了，怎么敢议论先皇的不是。而且就算那季云崖鼓励行商又如何，怕不是想了别的法子搜刮民脂民膏呢。你没听说啊，当初官府抄他的家，据说那墙里头都砌着金子呢。”

时攸听着，忽的觉得气血上涌，手中的杯子被捏紧险些被她丢出去。强压的指尖微微发白，过了许久她才恢复正常。忽的，时攸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抬头看过去，时攸就见孙老板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样的视线让她极不舒服，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住，浑身上下都泛着不适的感觉。

时攸慢慢扯出一个笑容，举起手里的茶杯向孙老板致意，对方却冷哼一声挪开了视线，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些什么。

很快，望江楼内的伙计匆匆赶来，在时攸耳边低语了几句，她才知道孙老板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哟，时老板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啊，可是店里出事了？”

孙老板像是一直盯着时攸这边的动向，她刚一有起身的动作，对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丝毫不遮掩。

“是出了些小事，不过不劳孙老板费心了，我也不打扰诸位的兴致，先走一步了。”

“看时老板那么着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帮的上忙的。互帮互助而已，还请时老板不要客气。”

时攸冷眼瞧着，孙老板也不像是征询她意见的样子，他的身旁亦有几位老板站了起来，像是铁了心要跟着时攸一起走。

望江楼门口，在时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墙上和地上都满是污渍，四周更是围了一群人等着看热闹。还没等时攸开口询问，耳边突然传来孟余急促的叫声：“东家小心！”

孟余手上拿着一条板凳，挡在时攸身前，地上吧唧一声掉了一坨烂泥。

本来坐在地上哭喊的乞丐在见到时攸后突然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但并没有靠近。时攸瞥了一眼侧前方的孟余，料想大概他们刚刚在孟余等人手上吃过亏了。

为首的乞丐从他的身后用力拉扯出一个孩子，黢黑的小脸上看不清表情，被拉到人前后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时攸刚看了一眼，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就在那喊：“好你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满嘴的谎话害人！”

说着，他拉过刚刚那个孩子的胳膊，将本就破烂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周围的百姓见状都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你睁开眼睛看看，让各位也看看，他才多大年纪，你也狠的下心对他下手。”

“各位！”不等时攸有所辩驳，那人朝着四周高呼道，“前段日子，就是你们眼前这位时老板，打着布施的名头，实际上把这么点大的几个孩子骗过去干苦力，要是做的不好就非打即骂。可怜这么小的孩子要受到这种虐待，没天理啊！”

“我开的是酒楼，又不是码头。最苦的活也不过是在后厨，但若是在后厨胡闹我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时攸的语气不慌不忙，说道。

“正因为如此，才看得出你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分明是以虐待别人为乐！”

“这话说的不对吧。”围观的百姓里突然有一人开口，“也就不久前，我还记得那天是大雨，时老板当着许多人的面说的那几句话，可是处处为着你们说话呢。怎么看时老板也不是那样的人。”

站在一旁看了好半天热闹的孙老板突然开口道：“可不是吗。我也看见过，时老板专门派人找了这些小乞丐，说是要给他们吃的，往往在望江楼里待上许久才会出来。”

时攸看了一眼孙老板，明面上说着对她好的话，实际上处处埋着钉子。

果不其然，对面的乞丐大声道：“那就对了！既然是分吃的，何必需要那么长时间，又何必非要把人带进去！”

站在众人中央的孩子小小的一个，像是害怕极了，小身板微微颤抖着，时攸看着不免蹙眉。随后就见他被人一扯，指着身上的伤口道：“嘴里倒是说着为了我们这些人，实际上一点都瞧不上我们，还肆意侮辱！”

“人前说得倒是好听，人后竟然那么狠心。还不如别人坦荡呢，非得做足了姿态赚足了名声，两头都想要！”

人群里突然传来了嘲讽的声音，时攸看过去，发现是那位明里暗里说菜品泛着酸臭味的人。

心里忽的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时攸深吸了一口气。也就在此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怒骂：“你个死瘸子，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嚣张的乞丐听到这个称呼瞬间勃然大怒，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正是善意提醒时攸的那个小姑娘。时攸没想到在她面前怯生生的姑娘，骂起人来倒是一针见血。

“你个小丫头片子叫谁呢，信不信我揍你！”他说着，举起拳头就要冲上去，却被自己的腿给拖累了，周围的人见状也是往后退了几步。

时攸冷笑了一声：“你的腿脚不太方便，倒是喜欢用拳头说话。”

说完，时攸蹲下身子，朝站在中央的小孩招了招手，后者则飞快跑到了时攸身前。时攸撸起他的袖子，眼睛里含着心疼：“抱歉，吓到了吗？”

小孩摇了摇头，又咧嘴一笑。

时攸看着他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说道：“能告诉我，这些伤是谁弄的吗？”

小孩看着时攸，举起手指向另一边的瘸子。被指认的瘸子跳脚骂道：“你放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敢教唆......啊！”

一根木棍突然砸到了他身上，头发稀疏花白的老人指着他道：“你是忘了你的腿是怎么瘸了的吗，还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老不死的。”那瘸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了不少，刚想要动手就被时攸示意上前的孟余擒住了手腕，疼的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时老板是多么心善的人啊。把这几个孩子叫过去，说是干活才能换吃的，实际上那么点大的院子都没多少土，带回来的吃的哪里是一个小娃娃能吃得下的。”

“我已经这个岁数了，没什么本事。但他们还小，靠着自己的劳动还能有一条出路，未必出身是乞丐，一生都是乞丐。这样的善举没让你占到便宜，倒是让你心生嫉恨，是我们给时老板添麻烦了。”

百姓闻言，又看到围在时攸身边显得十分亲密的孩子们，看着面前的瘸子脸上都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那天被小姑娘善意提醒后，时攸不想坐以待毙，就让孟余去打探情况。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时攸沉默了许久，十岁的孩子，长得却没有普通人家六七岁的壮实。也是从那时起，时攸心里有了更多的想法。

明明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有惊无险地发生了，但当时攸真切听到老人的话，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些光亮，她的胸口处突然涌起一阵酸胀的感觉。

时攸深吸了一口气，让孟余放开那个人：“把他放了。今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胡言乱语。”

孙老板从小姑娘出现的时候神色就开始发青，现下更是默不作声地躲进人群里，很快就消失无踪。

时攸并未理会他，转而对着门前的众人道：“既然今日诸位都在，正好把我想了许久的事告知大家。今后望江楼会定时布施，哪怕是一时窘迫，只要阁下不嫌弃，都可以在我这吃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