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与画布 第8章 食堂的偶遇

被迫成为板报搭档的消息，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林骁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反复盘旋着“板报”、“合作”、“季然”这几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词。他甚至偷偷用手机搜索了“如何设计板报”，结果出来的各种花边、字体、构图教程看得他眼花缭乱，更加绝望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铃声响起，林骁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食堂。他需要大量的食物来填补内心的崩溃和消耗过度的脑细胞（虽然一上午基本没用在正途上）。

育才中学的食堂永远是校园里最富有生命力的地方之一。每到饭点，这里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红烧肉的浓油赤酱、清炒时蔬的清爽、炸鸡排的酥脆焦香，还有米饭蒸腾出的温暖蒸汽味。餐盘碰撞声、同学们的谈笑声、阿姨打菜时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午餐交响乐。

林骁轻车熟路地冲到最受欢迎的“特色小炒”窗口，凭借身高腿长和敏捷的身手，迅速挤到了一个有利位置，眼疾手快地要了一份糖醋里脊、一份西红柿炒蛋，外加堆得冒尖的大米饭。端着沉甸甸的餐盘，他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开始用他那双雷达般的眼睛扫描着喧闹的食堂，寻找他的篮球队友们。

通常，他们篮球队的人都会聚在食堂靠窗的那片区域，那里位置相对宽敞，方便他们高谈阔论，也能随时欣赏窗外路过的……呃，风景。果然，他看到大熊和几个队友已经坐在老位置，正朝他招手。林骁咧嘴一笑，端着餐盘快步走过去。然而，就在他穿过一排排餐桌，即将抵达“根据地”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靠近角落的一个相对安静的座位，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个坐在窗边，正低着头，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吃着饭的侧影……不是季然是谁？！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四人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一份清炒西兰花，一份看起来清淡的蒸鱼，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他的吃相很斯文，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自带一个透明的静音结界。

林骁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开始加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吃个饭都能碰到？！ 他下意识地想立刻转身，装作没看见，赶紧溜到队友那边去。但脚步刚挪动一下，另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他们现在是……板报搭档了诶？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毕竟以后要一起工作，见面连声都不吭，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而且昨天才赔了人家笔，今天见了面就躲，显得自己多小家子气似的。

可是……怎么打招呼？说“嗨，好巧”？还是说“嘿，板报的事……”？万一人家根本不想理他怎么办？看他那样子，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想被人打扰吧？

林骁端着餐盘，像个雕塑一样僵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过去打招呼？还是不过去？这是一个问题。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纠结，时而退缩，时而鼓起勇气，时而又瞬间泄气。

“骁哥！杵那儿干嘛呢？快过来啊！糖醋里脊快被大熊偷吃光了！”一个队友远远地喊道。大熊也顺着林骁发呆的方向看过去，立刻露出了然的坏笑，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起哄：“哟！骁哥看见谁了？走不动道了？”

队友们的哄笑声和调侃让林骁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要是现在不过去打个招呼，以后肯定会被这帮家伙嘲笑死，说他怕了那个“画画的”。 “谁、谁走不动道了！”林骁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心一横，牙一咬，端着餐盘，迈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步伐，朝着季然所在的那张桌子走了过去。

越靠近，他的心跳得越快，手心都有些冒汗。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向审判台。

季然正专注地挑着一根鱼刺，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骚动和那个正在靠近的高大身影。

林骁终于走到了桌边。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试图友好但明显紧张的声调，开口打破了那份宁静： “那个……嗨，季然同学？好、好巧啊。你也……吃饭呢？”

这句话一出口，林骁就想立刻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在食堂不吃饭还能干嘛？！画画吗？！简直蠢爆了！

果然，季然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动，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当他看到站在桌边、一脸紧张、端着堆满食物的餐盘、显得格外庞大的林骁时，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他似乎花了一秒钟才将眼前这个人和“板报搭档”以及“赔笔的人”联系起来。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林骁那句愚蠢的问候，并没有说话。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尴尬，无比的尴尬，像一层无形的膜，将两人包裹。林骁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着，进退两难。他张了张嘴，试图再说点什么来挽救这僵硬的局面，比如聊聊板报？可是具体聊什么？他根本毫无头绪！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更蠢的话：“呃……这、这里的蒸鱼……好吃吗？”问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明明最讨厌吃清蒸的鱼了！他喜欢糖醋的！

季然看了看自己餐盘里的鱼，又看了看林骁餐盘里那色泽诱人、一看就味道浓重的糖醋里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妙情绪。他再次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淡无波：“还行。”

又是两个字！惜字如金！ 林骁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尴尬的气氛窒息了。他恨不得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更奇怪？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大熊他们那一桌正全都伸长了脖子，挤眉弄眼地看着这边，显然是在看他的笑话。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 林骁把心一横，几乎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那个……反正你这里也没人，我……我能坐这儿吗？正好……聊聊板报的事？”他说完就后悔了，人家明显是想一个人安静吃饭啊！

季然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拿着筷子的手又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林骁，又看了看周围确实空着的座位，沉默了两秒钟。这两秒钟对林骁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季然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骁似乎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并不情愿但出于礼貌无法拒绝”的微弱气息。

“谢、谢谢！”林骁如蒙大赦，赶紧拉开季然对面的椅子坐下。因为动作有点急，餐盘里的汤汁晃了一下，差点洒出来，他又手忙脚乱地去扶，弄得一阵叮当乱响，与季然那边的安静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坐下之后，更大的尴尬笼罩了他。聊板报？聊什么？他连板报需要哪些步骤都不知道！ 他只能埋头猛扒了两口饭，食不知味地嚼着，脑子飞速旋转，寻找话题。 “呃……那个……板报，你……有什么想法了吗？”他艰难地开启话题，感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季然吃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略微抬了下眼，语气依旧平淡：“还没。” “哦……哈哈，我也还没……”林骁干笑了两声，笑声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突兀和苍白。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林骁这边发出的略显粗重的咀嚼声和餐盘偶尔的碰撞声。

林骁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来没觉得吃饭这么煎熬过。他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季然。对方吃得极其认真，细嚼慢咽，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自己的餐盘上，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被嘲笑还让人难受。

“那个……主题是‘青春·梦想·未来’对吧？”林骁再次试图挣扎，“挺……挺正能量的哈？” “嗯。”季然应了一声，夹起一朵西兰花。 “你……画画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林骁开始尝试尬夸。季然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那朵西兰花。

林骁：“……”他彻底没辙了。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对方根本就没跟他说几句话。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演一场蹩脚的单人话剧，而唯一的观众还毫不感兴趣。

就在林骁快要被这尴尬淹没，准备随便扒拉几口饭就借口逃走时，季然却突然放下了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他吃完了。他的餐盘里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鱼刺和菜梗。

林骁看着自己还剩大半的饭菜，愣住了。这就吃完了？！ 季然端起餐盘，站起身，看向林骁，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语气礼貌而疏离：“我吃好了。你先慢用。” 说完，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便端着餐盘，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留下一个清瘦安静的背影。

林骁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以及自己还没吃完的饭，心里五味杂陈。所以……他这算是……被“抛弃”了？这场他鼓足勇气开始的“偶遇搭讪”，最终以对方快速吃完、礼貌离开而告终。全程对话不超过十句，且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噗——哈哈哈！”不远处传来了大熊他们终于憋不住的爆笑声。林骁懊恼地捂住脸，感觉自己今天一天都在持续性地社死。他垂头丧气地、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饭，然后在大熊他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食堂。

阳光明媚，食堂喧闹，但林骁的心情却像是被一层灰色的薄膜笼罩着。而已经走远的季然，在走出食堂后，脚步微微放缓，回头看了一眼食堂喧闹的大门，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似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和那个人一起吃饭……压力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