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剑影录 第25章 夜会玄冥

第二十五章：夜会玄冥

协议既成，空气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却并未消散，只是化作了更为隐秘的暗流。狄青麟收回手，腕间那点被琉璃刺抵过的冰凉触感犹在，他看向沈琉璃的目光里，审视之外，多了几分真正的凝重。

“接触‘玄冥’，并非易事。”狄青麟重新落座，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此人行踪比白狐更为诡秘，几乎不留痕迹。若非家师遗留的某些线索，以及溯源镜的微弱感应，我甚至无法确定这一派系确实存在，并且其首脑就在江南。”

“线索是什么？”沈琉璃追问。她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才能在这刀尖上行走。

“三日前，城西‘墨韵斋’，一名掌柜离奇暴毙。表面看是急症，但仵作验尸，发现其心脉碎裂，却无外伤，更像是……被某种阴寒掌力隔空震断。”狄青麟沉声道，“而那名掌柜，明面上经营文房四宝，暗地里，却与几起涉及前朝文物的黑市交易有关。更重要的是，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那是一小块黑色的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衣物上强行撕扯下来的。布料本身无奇，但上面用极细的银丝，绣着一个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的图案——那是一只形态与青蚨类似，却更加抽象、带着一种幽冥气息的怪鸟，鸟喙处，衔着一枚玄色的珠子。

“这是……”沈琉璃凝神看去，这图案给她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阴冷，死寂。

“‘玄冥’的标志，‘幽冥雀’。”狄青麟道，“此物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我怀疑，那掌柜要么是办事不力被‘玄冥’灭口，要么……就是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而‘墨韵斋’，很可能就是‘玄冥’一派在姑苏城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或者……是他们意图接手、却被白狐一派盯上的某个环节。”

沈琉璃心念电转：“将军是想让我去‘墨韵斋’？守株待兔，或者……引蛇出洞？”

“守株待兔太过被动。”狄青麟摇头，“‘玄冥’的人既然已经灭口，短期内未必会再出现。我们需要更主动一些。据我所知，‘墨韵斋’掌柜每隔五日，会向城外‘寒山寺’后山的一处废弃矿洞运送一批特殊的‘颜料’。下一次运送，就在明晚子时。”

“寒山寺后山？废弃矿洞？”沈琉璃蹙眉，这与慧明大师和冰封的谢无妄如此之近，是巧合，还是……？

“看来姑娘也想到了。”狄青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里距离寒山寺密室不算太远，却又足够隐蔽。我怀疑，‘玄冥’一派或许早就注意到了寒山寺的异常，甚至……他们对谢无妄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这次运送，或许就是一个试探，或者是一个接触的机会。”

“明晚子时，废弃矿洞……”沈琉璃重复了一遍，心中已有了决断，“我去。”

“我会派人在外围策应，但无法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狄青麟道，“一切见机行事。你的任务是尝试接触，传递我们有意合作的信号，并尽可能获取关于‘母印’或他们内部的信息。记住，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离。”

沈琉璃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正如狄青麟所说，这是目前最快可能打开局面的方法。

“此外，”狄青麟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小心白狐。他绝非易与之辈，我们在此谋划，他未必没有察觉。明晚的行动，他很可能也会插手。”

白狐……沈琉璃眼中寒光一闪。那个如同毒蛇般的男人，确实是个巨大的变数。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至月上中天，沈琉璃才起身离开望江楼。

夜色深沉，姑苏城在脚下沉睡，唯有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传来隐隐的丝竹声，粉饰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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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琉璃在狄青麟安排的隐秘据点中静心调息，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她反复推演着晚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如何与“玄冥”的人打交道。对方是敌是友未明，行事风格诡秘阴冷，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夜幕如期降临。

子时将近，沈琉璃换上一身利于夜行的深蓝色劲装，将“同心珏”贴身戴好，短刃、琉璃刺、以及药王所赠的“百草护心丹”皆准备妥当。她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据点，向着城西方向潜行。

“墨韵斋”早已被封，在夜色中显得死气沉沉。沈琉璃没有停留，直接绕过，依照狄青麟提供的路线，直奔寒山寺后山。

后山比前寺更为荒凉，山路崎岖，林木幽深。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夜枭的啼叫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更添几分阴森。

沈琉璃收敛全身气息，如同狸猫般在林中穿行，感知提升到极致。她能感觉到，在这片山林中，除了她，还有另外几道微弱而隐蔽的气息在活动——那是狄青麟派出的策应人手，以及……很可能存在的、白狐的眼线。

终于，她来到了那处废弃矿洞的入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半遮掩着，黑黢黢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嘴，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

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伏在洞口附近的一块巨石后，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林寂静，唯有风声。

子时正刻。

矿洞深处，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来了！

沈琉璃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洞口。

片刻后，两道人影推着一辆独轮车，从矿洞深处缓缓走了出来。车上盖着油布，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不少东西。那两人皆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们动作僵硬，步伐一致，仿佛没有生命的傀儡，与之前遇到的那些“青蚨”死士颇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加阴寒、死寂。

是“玄冥”的人！

沈琉璃心中断定。她正欲现身，按照计划尝试接触——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的山林中爆射而出！目标并非那两名推车的黑衣人，而是直取沈琉璃藏身的巨石之后！

是白狐！他果然来了！而且精准地发现了她的位置！

沈琉璃心头一凛，身形如同鬼魅般从巨石后滑出，险险避开了那几支淬毒的弩箭！弩箭深深钉入她刚才藏身之处，箭尾剧颤！

“呵呵，沈姑娘，好巧啊。”白狐那令人厌恶的声音随之响起，他摇着折扇，从林中阴影处踱步而出，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狐狸笑容，身后跟着四名眼神麻木的死士。“这月黑风高夜，姑娘不在房中安睡，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莫非也是看上了这矿洞里的‘宝贝’？”

他话语带刺，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两名推车的黑衣人，以及他们手中的独轮车。

那两名黑衣人对于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白狐的出现，似乎毫无反应，依旧推着车，不紧不慢地向着矿洞外走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沈琉璃心中急转。白狐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现在别说接触“玄冥”，自身能否脱身都是问题！

“白狐，你真是阴魂不散！”沈琉璃冷声喝道，短刃已滑入掌心。

“彼此彼此。”白狐笑容不变，折扇轻摇，“看来姑娘是铁了心要跟白某作对了。既然如此……”他眼中杀机毕露，“那就一并留下吧！动手！”

他身后四名死士闻令而动，如同离弦之箭，扑向沈琉璃！而白狐自己，则身形一晃，竟是直取那两名推车的黑衣人，显然他的主要目标，是那车上的东西，或者……是“玄冥”的人！

场面瞬间混乱！

沈琉璃被四名死士缠住，这四人配合默契，攻势狂猛，她不得不全力应对，短刃与琉璃刺齐出，在月光下划出道道寒光，一时间难以脱身。

而另一边，白狐已拦在了那两名黑衣人身前。

“二位，‘玄冥’使者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白狐折扇合拢，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冰冷如刀，“见了同僚，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那两名黑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缓缓抬起头，蒙面布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如同两口深井，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白狐……主人……有令……挡路者……死……”

话音未落，两名黑衣人同时弃了独轮车，身形如同鬼魅般扑向白狐！他们出手无声无息，掌指间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死寂之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要冻结！

白狐脸色微变，显然对这“玄冥”使者的手段也颇为忌惮。他折扇展开，舞出一道道白色光弧，与那阴寒掌力硬撼在一起！

“嘭！嘭！”

沉闷的气爆声响起！白狐竟被震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惊容！这两名使者的实力，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而沈琉璃这边，压力骤增。那四名死士见白狐被阻，攻势更加疯狂，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逼得她险象环生，肩头旧伤再次被掌风扫中，一阵剧痛！

就在这混战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被弃于一旁的独轮车下，油布微微动了一下。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轻烟般从车底滑出，悄无声息地向着矿洞深处遁去！

那黑影速度极快，身法诡异，仿佛没有实体！

沈琉璃正全力应对四名死士的围攻，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遁走的黑影，心中猛地一动！那才是正主？！这两个黑衣人只是诱饵？或者说，是负责断后的弃子？

她立刻明白了“玄冥”的算计！用两个实力不俗的使者吸引白狐和她（或许还包括狄青麟）的注意力，真正的目标或者重要人物，早已金蝉脱壳！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沈琉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催动内力，短刃之上琉璃光华大盛，一式“流萤逐月”，剑光爆散，如同无数萤火虫炸开，暂时逼退了四名死士！

趁此间隙，她足尖猛地一点地面，不顾身后袭来的凌厉掌风，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道黑影消失的矿洞深处急追而去！

“想跑？！”白狐见状，也意识到了不对，怒喝一声，折扇荡开两名黑衣使者的纠缠，也想追入矿洞。

但那两名黑衣使者却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他，阴寒掌力如同潮水般涌来，竟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混蛋！”白狐气得脸色铁青。

而沈琉璃，已然没入了矿洞的黑暗之中。

洞内崎岖幽深，岔路众多，阴风阵阵。那道黑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沈琉璃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感知。洞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那两名使者同源的阴寒气息，指向其中一个岔路。

她毫不犹豫，循着那气息，追了下去。

矿洞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

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

微光来自一间较大的矿室，室顶有裂缝，漏下些许惨淡的月光。矿室中央，背对着她，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同样身着黑衣，并未蒙面，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仅仅一个背影，便给人一种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仿佛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感觉。

他似乎早已料到沈琉璃会来，缓缓转过身。

月光映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美的脸庞，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如同雕琢，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永恒的、万载玄冰般的死寂。

他看着沈琉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你来了。”

他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