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那场近乎灵魂剖白的“真心话”环节后,江逾顷和代承霁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粘稠的境地。过往的隔阂被那首歌和通道里的对话彻底击碎,但横亘在中间的十年光阴,以及那些未曾彻底言明的汹涌情感,却像一层薄而韧的膜,将两人包裹在一个既亲近又带着些许无措的空间里。
他们依旧在公寓里讨论编曲,依旧为某个音符的走向争论,代承霁依旧会“顺路”带来各种养胃的食材。只是,空气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交接,一次不可避免的肢体触碰,都会让周遭的温度悄然升高,让心跳失了章法。
这天晚上,节目组为庆祝赛程过半,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地点定在一家**性很好的高级会所。
宴会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江逾顷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代承霁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投资人、导演和各界名流之间。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周身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气度,与在他公寓里那个会毒舌、会笨拙下厨的男人,判若两人。
江逾顷看着那样的他,心里既有些骄傲,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那个闪闪发光的、属于广阔世界的代承霁,让他觉得有些……遥远。
许是察觉到他长时间的目光,代承霁隔着人群,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相触,代承霁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江逾顷像是被抓包的小孩,立刻低下头,假装摆弄手中的酒杯,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更加热烈。不少人过来向江逾顷敬酒,恭喜他舞台大获成功,前途无量。江逾顷酒量很浅,几杯香槟下肚,眼前就开始有些朦胧,脸颊也染上了绯色。他努力维持着清醒,婉拒了后续的敬酒。
当他再次抬头寻找代承霁的身影时,却发现那个位置空了。心里莫名一空,他起身,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厅。
走廊里安静许多,厚重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他有些晕眩地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走,想找个地方透透气。经过一个半开着门的休息室时,他听到了里面传来压抑的、带着怒意的声音——是李铭远。
“……承霁,你最近是不是太投入了?我知道你想捧他,但别忘了我们的初衷!星耀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资源?你现在几乎把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值得吗?别忘了,他当年是怎么……”
“李总。”代承霁的声音响起,冰冷地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你有数?你有数就不会因为他一句‘遗憾’,就在评分板上打满分!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说吗?说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够了。”代承霁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值不值得……”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等他等了十年,不是为了听别人告诉我值不值得。”
门外的江逾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他扶着墙壁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里面的人似乎又争执了几句,但江逾顷已经听不清了。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那句“我等他等了十年”在反复回荡。
原来,连李铭远都知道。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代承霁的“投入”,已经明显到需要被提醒、被警告的地步。
那他自己呢?
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沉重的付出?
一股混合着酒意、愧疚和自我厌弃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他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没有回宴会厅,而是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会所。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混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只知道当他跌坐在沙发里时,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代承霁走了进来。他脱掉了西装外套,扯松了领带,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气,看到蜷缩在沙发里、眼神迷离的江逾顷,眉头蹙起。
“喝酒了?”他走过来,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江逾顷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灯光下,代承霁的脸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他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酒精和汹涌的情绪催化下,土崩瓦解。
他看着代承霁,看着这个等了他十年、为他铺路、甚至因为他而承受非议的男人,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
凭什么……让他等了那么久?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代承霁看着他突然掉眼泪,愣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他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试图去看他的眼睛:“怎么了?胃不舒服?还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江逾顷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衬衫衣料,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撕裂。他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代承霁,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醉意,像一只被抛弃后终于找到主人的幼兽,委屈又绝望地问:
“代承霁……”
“当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逻辑混乱。
他不是那个不告而别的人吗?
但醉酒的江逾顷,思维早已脱离了常轨。在他混乱的认知里,是他先被父母“不要”,然后他也“不要”了代承霁。可兜兜转转,当他发现代承霁其实从未真正“不要”他时,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深层恐惧和委屈,反而变本加厉地翻涌了上来。
他固执地抓着代承霁的衬衫,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执拗地、一遍遍地追问,声音破碎不堪: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不要我了……”
“是不是……我真的很差劲……很差劲……”
代承霁蹲在他面前,身体彻底僵住。
他看着江逾顷泪流满面的脸,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带着深深创伤的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逾顷。
褪去了所有的清冷和倔强,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那深埋在心底十年、甚至更久的不安与自我否定,在酒精的催化下,**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原来,他的不告而别,不仅仅是年少时的无奈选择。
那背后,是更深层的、源于原生家庭的,对被抛弃的恐惧,和对自己价值的彻底否定。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守护。
却不知道,他守护的这个人,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懊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上代承霁的头顶。他恨当年的自己无能为力,恨那些让江逾顷受伤的人和事,更恨……这该死的、让他们错过了十年的命运!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用力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的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江逾顷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更加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代承霁的肩头。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所有的委屈、害怕、不安,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和破碎的呜咽。
代承霁紧紧地抱着他,一只手用力地环住他清瘦的脊背,另一只手,一遍遍地、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
他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不要我”的问题。
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命题。
他只是在江逾顷耳边,用低沉到极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江逾顷,你听清楚了。”
“我要你。”
“十年前就要,现在更要。”
“这辈子,你都别想我再放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最郑重的誓言,穿透了哭泣声,狠狠地凿进了江逾顷混乱的意识里。
江逾顷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细微的抽噎。
他在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酒精带来的眩晕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他体力耗尽,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代承霁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对不起……”
“是我来晚了。”
夜,深沉。
沙发上,代承霁依旧紧紧地抱着怀里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的人,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