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最遗憾的事
《天籁之战》的赛程进入白热化阶段,节目组为了挖掘更多话题与情感爆点,在新一轮的录制中设置了一个特别的环节——“真心话·音乐箱”。规则很简单,选手依次从箱子中抽取一个匿名观众提出的问题,必须用歌声即兴创作一段旋律来回答,歌词需包含问题的核心。
演播厅的灯光柔和下来,营造出一种倾诉的氛围。轮到江逾顷时,他走到舞台中央,将手伸进那个看似普通的木箱,指尖触碰到一张折叠的纸条。他展开它,目光落在上面的字迹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变化,推近特写。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个问题:
【你人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
现场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人心,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公开的、需要即兴用音乐表达的场合,难度和风险都极高。
江逾顷握着纸条,站在立麦前,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灯光打在他脸上,能看清他骤然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演播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最遗憾的事……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回。
父母离异时摔碎在地上的全家福?
母亲拖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背影?
父亲组建新家庭后,看着他时那带着歉疚却又疏离的眼神?
还是……那个雨夜,他站在代承霁家楼下,最终却没有勇气敲响那扇门,选择了不告而别?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尘封的伤口。哪一种遗憾,配得上“最”字?哪一种遗憾,又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谱成曲,坦然唱出?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导师席。
代承霁坐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冷峻从容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在江逾顷看过去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暗示。
但就在那零点几秒的对视里,江逾顷仿佛从代承霁深邃平静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无声的力量。那力量在说:唱出来。无论是什么,唱出来。
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取代。他走到一旁的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方。
一段舒缓而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前奏简单,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叙事感,像是打开了旧相册,翻开了泛黄的书页。
他开口,声音不像平时演唱时那般清亮,而是带着一丝沙哑的、沉淀了太多情绪的低徊:
“那年盛夏的雨 / 淋湿了未说出口的话
梧桐树下 / 转身的背影 / 成了记忆里的画……”
他没有指名道姓,没有描述具体的事件,但歌词里的意象——“盛夏的雨”、“梧桐树”、“转身的背影”——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代承霁记忆的闸门。
那是他们分别的季节,是他们最后见面的地方。
导师席上,代承霁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上的江逾顷,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江逾顷继续唱着,旋律在压抑中逐渐积蓄力量:
“我揣着自卑的借口 / 选择了沉默的逃走
以为那是成全 / 却弄丢了 / 最重要的所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哽咽,却倔强地没有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挖出来的。
“如果时光能回头 / 我会勇敢地 / 敲响那扇窗口
告诉你所有彷徨 / 所有害怕 / 和不想放手的倔强……”
唱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爆发力,将积压了十年的愧疚与悔恨,尽数倾泻在音符之中:
“我最遗憾的事啊……
是那场 / 不告而别——
弄丢了 / 年少的你——
让那句 / ‘一起走’ / 再没能 / 说出口——!”
最后一句,他用尽了全力,尾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消散在空气中。
钢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额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只有紧握着话筒、指节泛白的手,显示出他内心是何等的激荡。
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到近乎残忍的情感宣泄震住了。这不再是表演,这是一场公开的剖白,一次灵魂的忏悔。
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才如同迟来的潮水,轰然响起!夹杂着观众席上传来的零星抽泣声。
导师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动容。
而导师席上的代承霁,在掌声响起的瞬间,缓缓地、几不可察地,闭上了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仿佛有汹涌的浪潮拍打过岸,留下了一片深沉的、复杂的湿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笔,在面前的评分板上,缓慢而郑重地,写下了一个数字。
镜头捕捉到了那个数字——一个毫无悬念的、代表着最高评价的分数。
后台通道,江逾顷靠着冰冷的墙壁,还未从刚才那场情绪风暴中完全抽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宣泄后的虚脱,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他唱出来了。
他把最深的遗憾,最不堪的懦弱,公之于众。
代承霁……会怎么想?
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抬起头,看到代承霁走了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东西。
良久,代承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沙哑:
“江逾顷。”
他叫他的名字,和舞台上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不同,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江逾顷的心上。
“我也有一件最遗憾的事。”
江逾顷猛地抬眼,撞进代承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代承霁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遗憾的,不是你的不告而别。”
“而是当年的我,没能强大到……让你放心依靠,让你有勇气,留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逾顷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
他以为他的遗憾是原罪。
却没想到,在代承霁那里,遗憾的根源,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忐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几乎要将他灭顶的心疼与酸楚。
他看着代承霁,看着这个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骄傲又固执的男人,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这一次,他没有低头,没有躲避。
他任由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看着代承霁,用力地、清晰地,回应了舞台上未尽的旋律:
“不是你的错。”
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来……都不是。”
昏暗的通道里,两双同样泛红的眼睛对视着,十年的遗憾、误解、伤痛,在这无声的交流中,疯狂地奔流,撞击,而后,缓缓沉淀。
最遗憾的事,或许不是错过了那场告别。
而是错过了,本该并肩的十年。
但幸好。
他们还有机会,将这份遗憾,谱成未来日子里,不再缺席的每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