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渐深了,梧桐叶大片大片地黄了,风一过,便打着旋儿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那场秋游时的不快,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底却沉淀了些东西。邢南煦依旧活泼,却少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张扬,那份占有欲也学会了在人群里悄然收敛,化作更隐秘的依赖。
李寄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邢南煦在适应,在为他,也为他们这段不容于世俗的关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这份懂事,让他心里泛起细密的疼。他向来是承受者,习惯了一个人扛起所有,如今却有人因他而变得谨慎,这感觉陌生而沉重。
他开始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回应,去承担。
邢南煦的哮喘,是他心头一根无形的刺。他不再只是口头提醒,而是真的上了心。他查阅了不少资料,知道冷空气、粉尘、剧烈情绪波动都可能是诱因。于是,他总是比邢南煦更早关注天气预报,在气温骤降的前一晚,会默不作声地将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放进邢南煦的书包。邢南煦摸到那陌生的触感,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心里便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
秋末冬初,流感盛行。班里好几个同学都病倒了。李寄风去药店,除了给自己买常备的感冒药,还特意多买了一瓶效果更好的、价格也贵一些的止咳糖浆,和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带着点幼稚意味的口罩。他将这些东西连同几包板蓝根冲剂,一起装在一个干净的布袋里,趁邢南煦课间出去活动时,塞进他抽屉深处。
没有留言,没有叮嘱,仿佛只是随手放置。邢南煦回来发现时,拿着那瓶糖浆和那几个与他风格迥异的口罩,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眼眶微微发热。李寄风的关心,总是这样沉默、实在,落在最细微处,不给人任何负担,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厚重。
他甚至开始留意邢南煦那些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喜好。邢南煦有一次闲聊时提过一句,弄堂口那家早餐铺的粢饭糕,炸得格外酥脆,可惜总是去晚就卖光了。
李寄风记下了。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寒气侵人。他穿过寂静的、尚在沉睡的弄堂,去那家铺子排队,买到了第一锅出锅的、金黄滚烫的粢饭糕。他用厚厚的牛皮纸包好,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回到亭子间,放在小桌上,然后用保温杯装好刚烧开的热水,这才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坐下来开始自己一天的晨读。
邢南煦像往常一样跑来“报到”时,看到桌上那还冒着热气的、香气扑鼻的粢饭糕,和旁边那杯温度刚好的热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抬头看向李寄风,李寄风正低头看书,侧脸平静,仿佛桌上那一切与他无关。
“你……”邢南煦喉咙有些哽。
李寄风这才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粢饭糕上,语气平淡:“顺路买的,快吃,要凉了。”
邢南煦坐下来,拿起那块粢饭糕,咬了一口。外皮果然酥脆,里面的糯米软糯,混合着淡淡的咸香。他慢慢地吃着,感觉那暖意不仅暖了胃,更一路蔓延,暖到了心底最深处。他知道,从亭子间到那家早餐铺,一点也不顺路。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完,将热水喝尽。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李寄风身边,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勾手指或拉手臂,而是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抱住了他。他把脸埋在李寄风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和怀里残留的一丝粢饭糕的油香。
“李寄风,”他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你怎么……这么好。”
李寄风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回抱,只是任由他抱着,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温热而潮湿的呼吸。他垂下眼睫,看着邢南煦微微颤抖的卷发,伸出手,很轻很轻地,在上面揉了揉。
“傻子。”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揉着头发的手,却带着无限的温柔。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