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天已全黑了。
她叹了口气,慢慢掀开被子,正是深冬,夜色寒凉。
她挪着身子,察觉到躺着这么久初次大动静带来的不适和疼痛,动一下停一下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摸索着去点了蜡烛。
昏黄的光线霎时吞并黑暗,映的一屋子暖融融的。
才拿了一侧的衣服披着,出了门。
今夜无月,阁中一片漆黑,只有瀑布水流的声音在夜色中,不知疲倦的响着。
她慢慢倚在栏杆处,手撑住额头,冬日的寒风吹过来,好似将她那颗心都吹冷了。
她低低道:“师父,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要难走的多……”
她轻轻道:“我本不惧那些外来的伤害,可,若连我自己都有了顾虑,我该怎么坚持下去……”
漆黑的深夜里,自然没人回她。
她徒劳的垂着头,手撑在木栏杆上,想起这件事里的每个人,都只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她不知道该怪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白衣少年所作所为终究还是在她心头留下了难以消弭的裂痕。
浑浑噩噩间,有人伸手将什么东西搭在了她肩头。
她略睁眼,看清那是她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了,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替她拢好衣服,便很快收回手,站在了一侧。
千乐歌扶着额,想起了山钎说的那些话,略侧头去看他,少年面容连同身影都隐在夜色里,教人看不分明。
她扯了扯嘴角,还没说话,那少年已朝她迈出了一步,慢慢伸开手:“千歌,抱一下吗?”
千乐歌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抱住了。
少年头埋在她肩头,松松揽着她,轻声:“你看着,需要一个拥抱。你没拒绝,当你同意了。”
那股在第一次醒来时便闻见的清冽的冷香,便又窜入鼻息,她有些徒劳的扯了扯嘴角,心道牧云倒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将山钎说的话扔到脑后了,身子便不由自主软了下去。
听到他说:“不论你要做什么,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千乐歌轻笑了一下,被他抱住了,少年的体温隔着衣物侵入她衣衫里驱散了些寒意,身体像是真的有了些力气和精力了,她玩笑道:“我要是想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你也站在我这边?”
“当然。誓死相随。”
少年毫不犹豫,有些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熟悉的坚定决绝,竟让千乐歌心头微微一颤。
心口又是一阵闷闷胀,像是心口里有一个气泡慢慢从血肉里冒了出来,只一瞬,那闷胀褪去,千乐歌便愣了愣。
嗅着他身上那冷香,听着他胸腔里沉缓跳动的心跳,猛然一僵,心道牧云已这样大了,再跟她这样搂搂抱抱简直成何体统。
便抬手想将他推开些,却猛然又想起师兄,她何尝不是跟师兄搂搂抱抱,师兄说不是男女之情也会做拥抱抚脸的动作。
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他这是在安慰她。
但这念头一起,她已无法习惯和他这样亲密的动作了,便伸手推开了他。
她这动作很急毫不留情,像是让牧云顿了一下。
千乐歌看着自己那只手,察觉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实在不近人情,牧云本也没有恶意,应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便带了些笑意道:“身上的香,很好闻。”
牧云像是有些古怪的嗯了一声,许久才道:“千歌,对一个男子说他身上带香?可不是什么夸奖。”
甚至有太过女气的意思。
他像是挑高了眉,抱胸看她:“而且我身上并没有用什么香。为什么千歌总说我身上有香?”
千乐歌略有一些汗颜,本就是拿来缓和气氛的话,现在他这样追究,她又心里发虚,倒一点不好回答,只得囫囵道:“哈哈是吗,也许,是我闻错了……”
到底为什么在这里讨论他身上有没有香啊?
这种有些诡异绯色的话题,还是晚上,还是跟牧云。
千乐歌霎时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只得在他还未说话之前,挑开话题,转身边往屋里走边道:“牧云,我有些累了,你也该去休息了。”
牧云保持着抱着双臂的动作,看着她进了房内,本能的抬脚像是要跟她进来。
平日她倒没什么,牧云爱进来就进来,就算跟她睡一屋也坦坦荡荡,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总觉得不妥。
千乐歌伸手,拉住门,诚恳看他:“还有事?”
牧云有些奇怪的看她:“肩上的伤要换药。”
千乐歌心头又是一震,心道自己平日怎么这么不在意男女之别,药都是他换?
便沉重的点了点头:“我自己换就是。你去休息吧。”
牧云歪了歪头,像是疑惑。
千乐歌便收手将门关上了,还未关严实,一只手止住了。
她抬头去看,少年皱着眉,站在门口:“千歌?你有些奇怪,是伤口裂开了想瞒我?”
千乐歌只觉,牧云今晚上话实在太多!
跟他平时寡言少语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甚至隐隐有些让她手足无措。
便只得耐下性子,对他道:“没有。只是太困了。”顿了顿,她道,“你还不走,难道是想像小的时候一样和我睡吗?”
听到她这么说,牧云果然面色古怪慢慢收回了手,虽好似还是不解,但还是往后退了,略一点头:“那你休息。”
千乐歌点了点头,将门关上了。
熄了蜡烛,她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太多,还是心里有事,竟然一夜未眠。
瞪着一双眼看着头顶的床帏,直到四周渐渐亮了起来,才慢慢合上眼。
刚合上眼不久,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心头一紧,连忙睁眼去看,见着一袭白衣,才略放下了心。
放了心,她又觉得奇怪,自己这是放心什么呢?这是怕谁进来了。
净白将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转头对上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像是吓了一吓,良久才道:“小歌,你这幅模样,晚上去干嘛了?”
千乐歌本就想事想的心力交瘁,看着他端来的像是一碗粥和小菜,更加心力交瘁了:“没做什么。师兄这是,又下厨了?”
净白瞧着她那方面容,眼里有笑,嘴角微弯:“是啊,给你补补。”
千乐歌骤然面色凝重了下去:“小伤,不必劳师兄下手——不,下厨了。”
净白端了粥慢慢走了过来。
千乐歌心道平时可以抵抗一下,现在自己身上两个血窟窿,不知道能不能抵抗的住。
正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净白像是看出了她的凝重,嘴角上扬:“好了不逗你了,是牧云做的。我本是想做的,但他起来的比我早。”
听到这句话,千乐歌的面容才缓和松懈了下去。
就着他手吃了两口,心里满意了些许,要知道牧云的手艺,在将军墓里都是很好很合她胃口的。
吃着吃着,看着净白那只拿着勺子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这副模样,心道自己怎么这么心安理得让师兄喂她吃,他也是男的。
便心里有了一丝疑虑,吃罢,净白将那碗放在床头:“怎么醒这么早。”
千乐歌将嘴里的饭菜咽了,心神恍惚:“最近睡多了。”
而后抬手严肃道:“师兄,来抱一下。”
净白坐在床边,看着她这模样,挪开了视线,声音轻轻:“你一个姑娘,怎么动不动要抱——”
千乐歌已伸手抱了上去,囫囵道:“师兄,我都这样了,你让我抱一下怎么了?”
净白身子坐的直了些,任由她抱了,闻言,叹了口气,伸手反手搂住了她。
千乐歌将他抱的紧紧的,低头又埋在他肩头,像是顿了一下:“师兄身上也很好闻,皂角的味道。”
净白身子一僵。
千乐歌在他怀里换了几个姿势,将他搂着左抱右抱,像是在找什么似的,占尽便宜,坦然之极。
净白感受着她这动作,皮笑肉不笑:“小歌,师兄说过,师兄也是有底线的。要抱就好好抱,乱动什么?”
千乐歌埋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师兄,好奇怪,我抱你,便没有那种感觉。”
净白闻言顿了顿,声音重了些:“你还抱谁了!?”
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又道:“什么感觉?”
千乐歌像是难以启齿,唔了一声:“没什么。”
净白略略分开了她,有些凝重的看她:“你还抱谁了?”
千乐歌视线飘忽了片刻,见他神色严峻,只得道:“是牧云。”
净白略侧了侧头,像是疑惑。
千乐歌又一把埋入了他怀里,抱着他道:“牧云长大了,我抱他,觉得很奇怪,觉得不应该那样做,虽明知他是好意,还是想推开他。”
她慢慢道:“你和牧云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以为是一样的。可是抱师兄就不会这样,师兄的怀抱很温暖,抱着就很舒服,怎么抱都好。”
净白像是顿在了原地,良久,才道:“你对牧云,有了男女之别的念头?”
千乐歌略点头:“男女之别?师兄这样说,就很准确。”
净白低垂着眉眼,看着一侧的被褥,没动没说话,像是在失神。
千乐歌在他怀里磨磨蹭蹭抱了好一会儿,抱的心满意足才放开了他,见他这模样,在他眼前挥了挥:“师兄?怎么了?”
净白像是才回神,捉住了她的手,道:“只对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千乐歌像是回忆了下,搔了搔头:“我也只抱过你们两个呀。”
净白看着她,突兀的笑了。
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叹息:“好。”
伸手将她拉入了怀里,抱住了。
千乐歌不疑有他,反手心满意足也搂住了他:“师兄?”
净白手指摩挲着她的发,闭了闭眼,面上没什么表情,轻声:“这样,师兄便放心了。”
千乐歌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略睁开眼,像是在回忆:“牧云。牧云——”
他轻声道:“牧云做事周全,知根知底,待你也没得说。只是,不知道他——”
他眼眸转了转,落在一侧空了的粥碗上,像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