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乐歌似乎在做梦。
但都是噩梦,每一帧每一幕都是在那洞中血色的铁刃和众人诡异目光里的刀锋。
她想逃,想抬手挡,结局都是被按住,继而钻心噬骨的痛便源源不断传了上来。
她扭着头躲避,手指颤动间,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她,说没事了,说结束了。
这声音很沉,低低的,是把十分悦耳的嗓音。
只是带着轻颤,像是他也在痛。
千乐歌知道这痛会结束,而不是无边无际的,便安心了些,任由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某日,这噩梦终于结束,她脑中仿佛一阵灵魂出窍又骤然拽回身体里的闷痛,脑中清明了些,醒了。
她一醒,身上那剧烈的痛便蔓延上了脑袋,将脑袋扎的轰鸣作响。身体仿佛都不受控制的麻木肿胀不听使唤。
但喉咙里还有水的清甜,不至让她觉得口干舌燥。
她缓了缓,才拿回身体的主控权,慢慢睁开眼,看清了床顶的蓝白色床幔。
这是在自己房间,回月阁了。
她慢慢抻着身子,肩上的酸痛又袭来,她缓了一下,还是坐了起来,捂住了昏昏沉沉的脑袋,微闭着眼,再等记忆回拢。
须臾,身侧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声,像是什么放在了旁边,一双手扶住了她:“千歌?”
千乐歌略放下手,抬眼去看,定了一会儿,对上了那双带着焦急色彩,微红的眼,扯了扯嘴角:“牧云?还好,每次你都能把我从——”
话未完,已被人一把抱住了。
刻意避开了她的伤口,抱的又稳又紧。
千乐歌才醒,感觉脑袋昏沉,什么都转不过来了,少年身上有清冽的冷香窜入鼻息,略有一丝寒意,将她脑袋冲的清醒了些,她有些失力的将头歪在他肩头,有些失笑:“这是做什么——,你大了,不是不爱抱我?”
牧云紧紧抱着她,眼底有些失而复得的松动,声音极低:“怎会。”他轻轻重复,“怎会。”
千乐歌用力眨了眨眼,感觉身体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的麻木呆滞,她扯了扯嘴角,倒也什么都没说了。
牧云脸埋在她颈间,闭着眼,低低道:“千歌,以后,别管他们了。”
千乐歌脑子仿佛运行的不是很流畅,闻言滞了一下,疑惑道:“谁?”
少年声音低沉:“任何人。”
千乐歌愣了愣,这才想起那些事情,面色慢慢冷了些,没说话。
少年有些颤的吸了口气,低低吐息:“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在那里。”
千乐歌明明才醒,却又觉得好似很困了,脑袋蒙着一层雾气,怎么都驱不散,将她的思维也滞住了,闻言笑了笑:“有吗?那我这看起来又活了?”
她脸颊靠在他肩头,那股清冽的仿佛寒雪的冷香更甚,她迷蒙的眨了眨眼,道:“牧云,你身上,怎么好香?你用什么香了……”
牧云本还面色微寒,双眸冰冷,听着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愣了一下,而后像是自己闻了闻,继而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比千歌爱干净的香?”
千乐歌收手,将他抱住了,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又要睡过去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嗯?是吗……,闻着,冷幽幽的,倒很舒服……”
牧云扯了扯嘴角,察觉她手方放上肩头又慢慢滑落了下去,脑袋一歪,将全部力量压在了他身上。
知道她这又是昏睡了过去,便慢慢将人放了下来,拿被褥盖好了,才仿佛有些疑惑的低头看了看自己。
未了,沉着一双眼坐在了她床边,回忆起那日看见的场景,面色便阴冷了下去。
千乐歌仍在做梦,仍然是那个无穷无尽的噩梦。
她每一次都在黑暗里逃命,但每一次都在出口处遇见那阴魂不散仿佛怪物的白衣少年。
她像是听见了师兄的声音,他那一贯温柔的声音带了些悲伤:“小歌,不怕了,不怕了啊……”
她拽紧那只手,知道是梦才松懈下去,听到断断续续的人声。
“他将整个红衫岭都纳入了镜中世界,李文君消散,鸳鸯镜失了效力……”
“断了一只手瞎了眼……鉴心门弟子去找了……”
“去找过了……没有回沧源冥府……”
“整整一个月……”
“阁主……呜呜……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
千乐歌偏了偏头,任由自己沉入黑暗里去了。
再有意识,是有人揽着她在给她喂药,千乐歌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都提不起力气,顺着他动作喝了,略略睁眼,少年低垂的眉眼便映入她眼底。
他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傍晚的夕阳打进去,透亮明润,一瞥一抬,冰冷的神色。
千乐歌慢慢抬手,在她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食指便搭在了他眼睑处。
少年身子顿了下,极快回过头看她,那双眼里,盛着光,便只剩了她。
千乐歌只觉心口闷闷的,像是突然涨着了一下,她疑惑了一瞬,便回过了神。
看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有些奇怪的收回了手指,指腹还残留着他眼睑上温热的温度,她低下头看着那根手指,心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怎么像在轻薄牧云一般?
所幸牧云很快转过了头,像是并没有对这小插曲有过多在意,将碗放在了桌上,扶着她从她身后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坐的舒服些,才慢慢来看她:“感觉好些了吗?”
千乐歌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门便被人推开了。
她顺着看去,净白正站在门口,眉眼拢着愁绪看着她。
见她看来,抬脚进了屋。
千乐歌微微一笑:“师兄。”
净白走到床边,像是叹息,而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可还记得你出门之时,说的话?”
千乐歌在他手心略垂了垂头,笑意淡了些,没说话。
净白慢慢坐在她床边:“你这性子,还要吃多少亏才知道防备。”
“我防了。”千乐歌轻声道。
只是没想到所有人都需要防备。
净白托着她的脸,没说话。
千乐歌歪头贴了贴他的手,便将他手拉了下来,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看见他眼下的青乌和憔悴的面容,顿了顿,道:“师兄,脸色很不好,没休息好?”
她像是想起了走时他说的话:“消息网慢慢做吧,机关鸟也是,不要这样累,你的身体——”
“小歌。”净白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温润的看着她,“你这幅样子,让我来注意身体,实在没有说服力。”
千乐歌顿了顿,放开了他的手,侧头一看,屋里已没有了牧云的身影。
见她面色不佳,净白叹了口气,将她肩膀往自己这方向移了移:“好好休息,养伤,你这一身——”
她话没完,一个人影嘭的踹开门落了进来:“阁主!!”
那声音将千乐歌吓得一激灵,她本就在想事情,条件反射看过去,还没看清,一道青翠的身影便猛的扑了过来,幸而她被净白扶住了,不然指定要给她扑的倒下去。
她身后跟着带着药箱的一脸无奈的司马青。
千乐歌低头,对上山钎那泪光闪闪的圆眼,一阵哭天嚎地的声音便响在了屋里:“阁主!!你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好大两个洞!!我都以为你要死了!”
“太可怕了!救世也太危险了!我才加入月阁才找到事干!你可不能死!!我这青龙还没坐稳呢!”
千乐歌被她这中气十足的一嚎,霎时有些好笑,还没说话,她便被人从后脖颈提走了。
司马青手下熟练的抓着她背后的衣服,像提着一只猫似的,将她轻轻松松从千乐歌身上离地提了起来,放在一侧去坐着了,像是奇怪:“你每天哪来这么多精力,动不动就一阵鬼哭狼嚎。”
山钎被他这一把提走了,面带不悦,但见他要给千乐歌把脉,便也抱胸坐在一侧,冷哼:“朱雀,不要以为你给我寻了把剑,我就事事依你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准这样提溜我!”
司马青手指搭在千乐歌腕上,听到这一句,淡淡道:“那剑还给我。”
山钎一下被拿捏住命脉,冷汗淋淋,目光飘忽:“……哦,我想了一下,提溜一下没什么的,我一向大度。”
千乐歌看着她两这一唱一和,有些莞尔。
司马青放下手,看向她,像是奇怪:“你这身体恢复的速度倒是比常人快很多。”
千乐歌收敛了笑意,将袖子拉了下去:“快很多是快多少,明天能拿剑吗。”
司马青低头在药箱里拿东西出来:“明天?你还真敢想。不过,你这恢复速度,半个月也就好全了,暂时不要动灵力,灵脉受损乍然冲击,会崩裂。”
他侧头看她:“这样重的伤还是冥府的手段,你这身体却好的这样快,吃什么灵宝了?”
千乐歌手指抚了抚自己肩头:“从在青云门时便是这样,也许是习惯了。”
她神色平和,像是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总在受伤,不快点好,只怕天天都在养伤,没时间做正经事了。”
屋里静默了一瞬。
净白慢慢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拍了拍。
她像是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对着净白这动作疑惑的嗯了声,而后看向山钎自顾自道:“山钎,你同牧云一道去的——”
她顿了顿:“那无间狱官呢?”
山钎哦了一声:“你说那个带黑狼的人——”
她像是有些心悸:“被牧云几剑砍了手,没杀死,他说要折磨他——”
千乐歌愣了愣,道:“谁要折磨谁?”
山钎抓着脸,在这屋里鬼鬼祟祟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个人影,低声:“牧云啊,牧云说要找那个什么狱官一刀一刀讨债,阁主,牧云他好可怕呀,他给那狼一剑斩碎了,在那洞里一身煞气,差点把那里所有人都杀光了,还让他们自己割,是凌迟啊。”
“后面还是鉴心门带人来了,才让那些百姓逃过一劫,那个什么狱官也趁乱逃走不见了。”
千乐歌更愣了:“你说的,是牧云?”
在她记忆里,牧云表面虽冷淡不爱说话,心里却是个实在善良正直的好孩子,杀只鹅都要犹豫半天,打架也一贯留手,点到即止,做出这样大开杀戒的事,倒不像他。
山钎重重点头:“阁主!虽然我也觉得那些人该死!但是牧云那副恐怖的样子,跟平日你说他很心善的模样根本不一样啊。”
她像是连想起都觉得害怕,连忙摇了摇头,想将那些画面从脑袋里摇出去:“他提着剑抱着你,眼睛红的渗人,我看着,倒比那什么狱官更像个恶鬼邪魔啊。”
送走了一行人之后,千乐歌盯着放在一侧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尚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