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幕渐渐将那刺目的红吞掉,显出森林的深沉黛绿。
千乐歌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森林已静止下来了,月亮斜斜悬在空中,一派静谧。
这是下半夜了。
千乐歌凝神静气听了一会儿,见四周只有夜风吹拂山岗的声音,没有一丝额外的其他声音,心知今天是找不到了。
便抬脚往那群猎户所在的地方去了。
但林子繁密,她颇绕了两圈才走回了方才的地方,山河剑正立当空,泠泠散着寒光。
地上横七竖八歪着像是打瞌睡的人。
千乐歌伸手,将山河剑召了回去,一触她手,顷刻青光一闪,落做了扇子。
那地上也还有没睡的,见着她回来,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仙人回来了!”
四周睡熟的没睡熟的都被他这一声叫了起来,连忙揉揉眼睛,都站了起来,看起来对她颇恭敬:“仙人,你抓到那邪祟了吗?”
千乐歌摇了摇头,而后道:“你们快下山吧。”顿了顿,她继续道,“我还得留下找一找,没抓到她,可能会再来。”
那些人听到她说下山,还有些犹豫着,一听后面的话,忙不迭要走了:“好好好,我们现在就下山。”
“就是,这邪气森森的林子,一刻不敢待了。”
其中有一个看着她那把扇子,嘴唇蠕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
千乐歌看着他:“怎么了?”
那人抓了抓脑袋,道:“仙人你还要留在这里找吗,不跟我们一起走?”
千乐歌点了点头:“有个地方要去看看。”
而后立马明白了,听说没抓到邪祟,他们这是害怕在下山的路上遇到危险了,想让她护着走,但又不好意思明说。
千乐歌了然一笑,将扇子掂了掂:“山河会护着你们出林子。”
那人便明显松了口气,面上有一丝不好意思的红道:“仙人那把剑好生厉害。这样我们也不怕遇到危险了。”
千乐歌将扇子扔了过去,原地一柄三尺青锋显出寒意。
她负手而立,示意他们跟上去。
看着他们一行人有条不紊的走了,才转头往森林深处走去。
已是下半夜,月色愈发皎洁寒凉。
方才一顿猛追猛撵,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寒冷的意思,可现下越往里走,越觉得寒气逼人,绕着脚踝手臂侵入体内,引起一阵寒颤。
呼吸之间,也蕴着一团肉眼可见的热气。
脚下的雪已冻硬了,踩在脚下沙沙的响。
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星空舒朗,她行在这森林的婆娑影子里,天上地下仿佛只她一个活人,倒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一座类似宝塔的中空山峰,坐落在森林的凹凼处,四周一片死静,无波无澜,在月下仿佛一汪银水。
她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儿,越来越奇怪,这形状的山,倒像是被谁放在这里了。
还正巧放在凹凼里。她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西斜很多,但还是时时照的到这位置。
便略抬脚,从上方轻轻一跃,轻飘飘落了下去。
提了些气,慢慢站在了水面之上。
低头一看,这样冷的天气,这死水竟然一点没冻上。
抬头一瞧,一个三人宽的洞口,正开在那山壁之上。
不疑有他,千乐歌抬脚就进。
一进洞内,只觉银光扑面,仿佛星辰流动,白芒闪烁。
里面仍然有水,这山壁到处是洞,月光透着石洞射入洞内,又被水潭反射,她一进来,踏破水面,水波荡漾,便带着满洞的银光闪烁。
千乐歌看了一会儿,心道这若是月在正当空,不知是何种惊艳的景色。
便抬头去看,一看,头顶正巧有一个圆洞,不大不小,像是椭圆。
千乐歌看着看着,约摸觉得眼熟,但未想起来到底是什么。
便沿着这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里到外都翻了个遍。
没找到失踪的人,骨头也没一根。
想到之前空口白牙为了让小霜安心,同她说会找回她阿娘,现下有些隐隐没底了。
便坐在洞里捂着额头,在想这整件事情。
按照方才看见的事情,李文君或者说是李文竹,根本没有这样强的执念力量来搅动整个月洞森林,这里面或许还掺杂着其他人的身影。
还是说她没有看完故事,还欠缺什么。
缺的,不就是坠崖那段吗?
她又抬头去看头顶的洞口,心念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将这个猜测反复想了想,便立马站起来,要下山去验证了。
她在这洞里一通乱走乱找,等再出山林时,天已大亮了。
远远的,一缕金色的朝阳直直射入她眼底,让她条件反射的眯了眯眼。
她伸手挡了挡,隔着指缝看着升起来的那轮红日,雪地里,金阳霞光雾气蒸腾,空气洗涤似的净。
沿着山路下了山,她便马不停蹄去了杨家。
原本千乐歌还想着,若杨夫人再称病不见人,她也是要硬闯了,但她今日来的很巧,杨夫人正起了个早床,在院里看朝阳。
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头发却全白了,搭着毯子坐在椅子里,双目无神,面色发白。
千乐歌将她儿子的所作所为以及李家两姐妹的事情说了,见她面露痛苦,两行清泪滚滚落下,便知道,她是知道的。
千乐歌静静的看着她痛哭,呜咽,叫着家门不幸,对不起家洋之类的话。
家洋,大抵是李家姐妹的母亲。
千乐歌沉忖了片刻,说明了此番的来意:“杨夫人,斯人已逝,但邪祟还在作恶。有一个问题,这世上大抵只有你知道答案了。”
她看着她,继续道:“当时,李家嫁过来的姑娘陪嫁里,可有一面镜子?”
杨夫人抹着眼泪水,扶着额头,闭了闭眼:“镜子?她陪嫁不多,镜子,倒是也有几面……”
千乐歌道:“有一面,是放在婚房里的。”
杨夫人收敛了神色,像是认真回忆了下,继而想了起来:“有的。是一面鸳鸯镜。那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家洋带着她们姊妹来我家里玩儿的时候,文君很是喜欢,总是爱不释手。”
她继续道:“后来,便不见了。文竹带了陪嫁过来,我才知道,是被——,送给了文君。”
她拿着手帕,又开始痛哭了:“大婚,文竹又带了回来,冤孽啊……,她一定要摆在房里,我,我才认出那面镜子……,苍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千乐歌拿手比了个大小:“可是这样大,椭圆形的。”
杨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的,捂着心口嚎了好一会儿。
千乐歌保持着动作,静静等着她答案,任由她嚎。
未了,她点了点头:“不错。”
千乐歌道:“那镜子是否已不见了?”
杨夫人揉着眼睛:“这些事发生的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去查,但,确实很久没见了。”
千乐歌点了点头,便转身准备走了。
杨夫人在身后叫住了她:“姑娘!你如此发问,难道那月洞森林里作恶的,是文竹?”她嘴唇颤了颤,“她化作厉鬼,来索命了……”
千乐歌略侧头看她:“杨夫人,你是何时知道你儿子所作所为的?”
杨夫人抽噎的拿着手帕,像是哭的伤心,说不出话。
良久才幽幽道:“他婚前向我保证,他从始至终爱的都是文君,婚后会好好对文君,一心一意,再不做那些事,他改了,他真的改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嫁过来的,活下来的,是文竹……”
活下来的到底是文君还是文竹,千乐歌其实也并没有答案。
听着她一声声说着他改了,改了的话,不想再多说,只道:“在下还有事要做,告辞。”
便一刻不留,出了杨府。
她那大胆的猜测,配合着森林里树木颠倒的景象,便是这一切,都是源于一个镜子。
为什么要月亮出来才会出现异像,因为镜子要有光才能反射东西,为什么树木颠倒,因为她们都入了镜中世界。
有人将这面镜子安在了那山洞的顶部,普一有月光的夜晚,月色反射至整个森林,整个森林便倒映在了镜中,成了一个颠倒却真实的世界。
人在里面乱走,便很容易走到镜中的世界。
在镜中,要操纵树木怪像,便很容易了,因为她本身就附在那镜上,镜中世界便是她的主场了。
也难怪昨天晚上她那一击出去,感觉打到了清脆的一声,打到的是镜子。
正因为她打中了镜子,无意间将镜子里的记忆空间开启了,她才看见了镜子里以前倒映的事情。
李文君拿着帕子擦的,是这面鸳鸯镜。
李文竹凤冠霞帔盯着看的,也是这面鸳鸯镜,或者说是这面镜子里的人,她本就和李文君长得一模一样,将镜中的人当做姐姐说话也无可厚非。
而那些失踪的人,多半是困在那鸳鸯镜中的世界了。
但现下这面镜子不在那里了。
谁拿走了?还是李文竹自己带走了?
不过不在那里了,应当不会再有森林吃人的事情发生了。
这面镜子古怪异常之极,镜里还有失踪的人,李文竹瞧着已失了智了,流落在外很可能还会再害人,还是要快些找到才行。
她又想起昨夜那声仿佛开关的狼嚎。难道那白衣的少年,也在其中?
如此七想八想,走到小霜那破屋之前一丈远的时候,见着那破烂的房门前,站了颇多人,提着吃的喝的,热情洋溢,面色激动。
千乐歌愣了愣,心道平日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人,难道小霜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惹的这样多的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