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全部熄灭,已是午夜了。
净白带着弟子在空地上搭了棚子,算作临时休憩的避雨居所,正在整理那些书籍。
弟子已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着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发烫的余温,千乐歌靠在有些发烫的石头上,看着那堆灰烬正在出神。
司马青将睡着的山钎往一侧挪了挪,让她躺的舒服了些,而后将外袍脱下来搭在了她身上,仰面坐在了她旁边。
他亦看着那堆灰烬,委婉道:“你是真的很穷啊。”
千乐歌撑着头,双目无神:“是啊,现在更穷了。”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司马青侧头看她。
千乐歌瞪着眼:“走一步看一步。先筹钱重建月阁吧。”
司马青看着她:“还在这里?”
千乐歌表情淡了些:“还在这里。”
司马青嘴角有了一抹笑:“不怕他们还来烧?”
“我还怕他们不来烧。”千乐歌看他一眼:“再说,我看着是吃了亏会一直吃的人吗?”
司马青勾唇一笑,目光落在一侧熟睡的山钎脸上:“像,也不像。”
他仰面躺了下去,像是语带戏谑:“看你这么惨,我就大发慈悲留下来帮你吧。”
千乐歌一顿,略直起身子看他:“当真?”
司马青看着头顶闪烁的星空,嘴角有意味深长的笑:“朱雀?这个身份,不是很适合我吗?”
良久,千乐歌嘴角起了一抹笑,像是认真想了想:“确实很适合你。”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以为你还需要些时间。”
司马青看着头顶的星空,眸光淡淡:“那时我不愿醒来,哥便每日都来和我说话,乱七八糟什么都说,我觉得他烦,只能醒过来,醒过来,那些事情想起来,我真恨不能去死了。”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可是我没死,那便要继续往前走。”
他声音轻了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哥,你和叶瓷。可当我真的见到叶瓷了,我才发觉,没什么的。”
“这世上,没什么不能过去。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千乐歌沉默着,没有说话。
司马青深吸了口气:“至少她在你这里过得还不错。”
千乐歌回想起净白做的那顿饭,又想起一路住土地庙的日子,对他这句话略有些五味杂陈。
司马青恢复了平日的语调:“那么阁主,你平日给下属都发多少饷银?”
闻言,千乐歌侧过头,无所事事去看地上的焦土,像是没听见。
司马青略一瞥她:“真就,白给你干活?”
千乐歌捂住耳朵,闭上了眼靠在石头上假寐。
司马青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身后净白将最后一叠书摆好,听着她两的对话,莞尔一笑,也慢慢躺了下去,闭眼开始休息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两个白衣的弟子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师父!师父!!崖边有人来了!说是拜访阁主!!”
他这声音很大,一下子将棚子里休息的人都叫醒了。
有困顿的声音响起:“谁?拜访阁主?!”
“我们正准备下山买点早上要吃的东西,结果就遇到一队人,正站在崖那边,看着站了很久了,说要拜访阁主呢!”
千乐歌从靠着的石头上直起了脑袋,揉了揉眼睛,脑袋还昏昏沉沉。
闻言一顿,有人来拜访她?
山钎已从地上直挺挺坐了起来,头发凌乱,身上还搭着红色的外袍,迷迷瞪瞪没听清楚,只听到有人来,道:“什么?!又来——”
千乐歌缓了一下,立马站了起来,那双眼睁开,已全清醒了。
这个时节还有谁能来拜访她?
难道烧了月阁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明面敲打敲打她?
千乐歌冷冷一笑:“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送上门来了。”
她侧头,牧云已站在了她旁边,晨幕之中,眸光微沉。
她一挥手,山河乾坤扇拿在了她手里,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来的正好,我正有一肚子气没地撒。牧云,会会他们。”
山钎坐在地上,看着搭在自己身上那衣服像是迷茫了下,她侧头,看向靠在一侧闭着眼只着中衣的司马青,神色大惊。
连忙手忙脚乱把衣服盖回了他身上,自言自语嘀咕:“你你你,朱雀,我不是有意抢你衣服的!你没醒——当没发生!”
而后一股脑爬了起来,赶了上去:“阁主!打架吗!我也一起!”
天幕将启,远处山峰之上若有霞光。
千乐歌摇着扇子走至千丈崖边,崖底白浪涛涛,汹涌奔腾。
涧中萦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叫人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只能瞅见几丛黑影,立在水汽之后。
千乐歌一脚将那吊起的木桥开关踩下,听着骨碌碌的转盘声音,顺着慢慢放下来的木桥走了过去。
这木桥倾斜着慢慢放下,砰的一声搭在了对岸,千乐歌面无表情,极快也走到了桥中,看清对面站着的人,为首的穿一身藏蓝长袍,头发拿木头簪子簪着,看模样是个中年人,五官端正,姿态从容。
身后跟着五六个着紫色衣衫的弟子,腰悬佩剑,头束玉冠。
不过片刻,千乐歌已至面前,摇着扇子将他们一打量,看见他身后放着一黑色的小箱子。
还未开口问,那藏蓝长袍的男子已微微俯身算作行礼,开口道:“是千阁主吧?冒昧到访,多有打扰。”
他说话十分和蔼,听在耳中,自带谦逊谦卑的姿态。
千乐歌摇着扇子看着他,淡淡:“阁下找我有事?”
他直起身子,带上从容的微笑:“千阁主瀚海一剑荡血薇的名事,我家主人听说后,实为钦佩。”
他侧了侧身,示意身侧的弟子将那黑色的箱子抬到了她面前:“千丈崖上火光冲天,月阁被烧,我家主人特意吩咐在下,送些东西来,助千阁主渡过难关。”
两个弟子将那黑色的箱子放下,顺手打开了。
千乐歌只觉一阵银光扑面。
山钎不知从什么地方滑跪了过来,头埋在里面震惊的看了两遍,又拿起其中一个咬了咬,回头看她,目光雪亮:“阁主!好多钱,发啦!”
千乐歌看着那箱子里整齐堆叠的银元宝,愣了愣,这厮,不是来找茬的?
而是来给她送钱的!?
这还得了。本来她都准备来撒撒气了,现在这一下给她打的略有些措手不及了。
良久,千乐歌站的端正了些,复而看向他:“你家主人是?”
那男子微微笑着:“我家主人说,无名小卒,无名小派,不值千阁主挂齿。”他看着她,仍然微笑,“他是敬佩千阁主为人送些俗物来,是想让千阁主继续前行,而不是想要千阁主的感谢。”
千乐歌看着那箱银子,她现在确实很差这样俗物来重建月阁,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
牧云瞧着倒是心情颇好了,勾着唇,抱着剑闲闲道:“你们主人,颇有眼光。”
山钎也笑道:“嘿,阁主,也有那好心的人儿支持你呢。”
那男子微微颔首:“千阁主,东西既已送到,在下便告退了。”
千乐歌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见他这就要走了,忙道:“真送给我了?这,是否有些太——”
那男子点头:“千阁主,还请千万收下。我家主人说了,这些烦琐的闲事不应浪费千阁主的精力时间。你的时间应去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
思忖片刻,千乐歌站的笔直,扇子止在手中朝他郑重俯身行了礼:“那便多谢阁下,也多谢你家主人了。”
那男子微笑深了一些:“千阁主,道谢便不必了。我家主人说,你们会有见面的那天,那时,千阁主再向他亲自道谢吧。”
千乐歌愣了愣,面上松了些,有了些笑意:“好。什么时候?”
那男子直直凝望着她:“待千阁主成为剑仙之日,便是我家主人同你见面之时。”
千乐歌略有些疑惑,成为剑仙之日?
那男子又道:“不瞒千阁主,我家主人也有一丝私愿,便是还请千阁主,一定要入剑仙境。”
牧云歪了歪头,在晨光里瞧着他:“这是什么道理?你家主人难道是个武痴?喜欢问剑剑仙?”
那男子慢慢笑道:“主人之事,在下并不清楚,只是按他所说的传话。若有疑问,便留着见面时去问吧。”
千乐歌俯首,神色庄重了些,看他:“那也麻烦给你家主人带个话,我会尽力而为。”
那男子也俯身拱了拱手,看着一侧渐渐出来的朝阳,谦逊一笑:“在下一定带到。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千阁主,留步吧。”
千乐歌看着那行人慢慢下了山,太阳爬上山坡,金色的朝阳便落了满山。
清晨的雾气蒸融,水汽也慢慢淡去。
将那箱银子搬回了那拿来休憩的棚里,一圈人都围坐着,面色各异。
一个弟子拿了一个元宝,使劲的掰了掰,又砍又削,面色狰狞。
净白看着他:“这是在干什么?”
那弟子抬起一双纯良的眸:“师父!万宗仙门一体,他们昨天刚烧了月阁,今日就送钱来,我看这里面是不是灌了毒药,又要害我们。”
山钎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在怀里,眯着眼,神色略有迷醉:“怎么会?我瞅着像是好人。阁主做的是好事,有人帮忙不是很正常吗?”
千乐歌略思忖了片刻,道:“我也觉得他说的不像假话。既然找不到其他理由,多思无益,便信他。”
她站了起来,太阳洒了她满身金辉,言笑晏晏:“现在有钱了,那就开始干活,重建月阁。”
山钎举起一块银元宝,兴致满满:“重建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