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看这三人不凡的气度容貌,当场挂上谄媚的笑容上前:“三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灰衣女子入了大堂,打眼一扫:“好多人。现在这个时节这边境还有这么多人住店?”
小二将肩上的帕子取下来引着她们入座:“一看三位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这小店一向高朋满座客似云来,都是来一观射日侯退敌之英姿的。”
而后放下菜册子:“三位吃点什么?”
那青翠衣衫的女子立马翻开,容光泛发:“这个什么巴浪鱼干,炒蛤蜊,红烧鲅鱼,凉拌海蜇丝——通通都来一份!”
那灰衣女子拿过了册子,扔在了他面前:“通通不要,来三碗面。”
那青翠衣衫的女子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身子一歪,倒在了她身上。
小二瞅了瞅她,又瞅了瞅身旁那少年,心道长成这模样,竟然是三个穷鬼,真是浪费表情,但还是保有该有的体面,道了声好嘞,退了下去。
此三人自然是刚入了城,寻地儿住的千乐歌,牧云,山钎。
山钎脸挂着两行清泪,看着隔壁桌的大鱼大肉,无声呜咽:“跟着阁主修行,也太难了啊——”
她侧头看向牧云,目露悲悯:“听师兄说你从小跟她修行,一直过这日子,着实佩服!”
千乐歌面不改色给她倒了杯茶又给牧云倒了一杯:“无外乎鱼虾,海里多的是,想吃去捞就是了,白白花这闲钱。”
牧云撑着下巴,歪歪靠在桌上,闻言,意味不明的一笑,没说话。
走了这么久,见着她倒了水,山钎捧起杯子便一阵猛灌,灌到一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入了屋内,神色惊恐的朝里面那桌去了:“死人了,又死三个,全身都被吸干了!”
三人便都抬眼看去。
那桌坐着三个寻常长衫外袍的男子,看模样像是文人,听此大噩,竟然毫不惧怕,面露司空见惯的神色:“瞧你,不过死三人个,犯得着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千乐歌呆滞了,复而又震惊了。
现在这世道,不止修仙者看人命如草,连普通人也看人命如草了?
死三个人在他口中反倒像是晚上吃饭了一般稀疏平常。
不止是他们。千乐歌视线在大堂里转了一圈,那男子声音颇大,连坐在门口的她们都听见了,整个堂口里的人都应听见了,但都吃吃喝喝,毫不在意。
恰这时,小二端着面送了上来,一一放在了桌上:“来嘞,三位的面!”
千乐歌端了杯茶喝了口:“小二,你们这城里听着不太平,经常死人呢。”
小二放出来,自然也听见了那人说的话,嗨了一声:“瞧客官说的,太平得很,整个扶桑国没有比我们城更太平的了,你们从远处来,不知道我们城里除了射日侯保国,还是有神明庇佑的。”
他抚着下巴,神秘兮兮道:“神明降罪,死的都是该死的恶人。”
“该死的恶人?”千乐歌微微一笑,“譬如?”
那小二道:“譬如鱼肉乡里的豪绅啦,胡乱收取苛捐杂税的县丞啦,嫉妒同行生意好使绊子的妒者啦,对了,还有一个村子因为战乱抢夺另一个村子资源地盘,伤了人,整个村子都死啦。”
他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神明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但凡作恶的,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虽逢战乱,但现下盐垣城里居民人人向善,和睦相处,欣欣向荣,可都是他的功劳。”
牧云扯了扯嘴角:“若我今日抢了某人东西,做了恶,我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少年声音又轻又缓,透着股不属于他年龄的低沉,小二侧头看他,挠头:“这这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神明自有裁决。但小恶也是恶嘛,现在大街上可没有那不长眼的敢抢东西的。”
山钎赞同点头:“这样听起来,这个神明惩奸除恶,确实是个好神明呢。”
千乐歌慢慢倒了杯茶喝:“方才那位兄台说是,吸干了?是指死因?”
小二拿着帕子将托盘收好:“那可不,但凡神明降罪,收回性命,精气血液全无,变成人干啦!”
“小二,磨蹭什么,我的酒怎么还没送来?!”
“好嘞就来!”小二仰头答了一声,回头道,“三位吃好喝好!”
便一溜烟跑过去了。
千乐歌拿着筷子挑了一夹面:“有何感想?”
山钎已开始呼哧呼哧吸面了,闻言茫然:“啊?”
牧云慢条斯理举着筷子:“妖。”
如此死状,不是妖又是什么?
山钎吞下面,目光在四周惊恐的扫视:“哪儿?!哪儿!!”
千乐歌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看看桌下?”
山钎的眼突兀的瞪大了,颤颤巍巍看向她,目光呆滞:“在……在我……”
桌下,一柄合上的扇子慢慢敲了敲她的腿。
片刻后,一声死破天惊的尖叫在大堂里荡漾开,声音之大,绕梁三日亦不可散。
须臾,千乐歌摸着空空的钱包,看着砰关上门摇摇欲坠的客栈,摸了摸碰了一鼻子灰的鼻头,看向山钎,五味杂陈:“我倒小看你了,身手不错,再多一会儿,这客栈都让你拆没了。”
山钎还沉浸在被吓到的恍惚中,叉腰,眉毛倒竖:“阁主你生的这一副端庄正经的模样,怎么不干人事?!这样吓我!”
千乐歌摇着扇子,挪开眼,当没听见:“这下好了,钱也赔了,没地儿住了。”
牧云站在一侧托着下巴,唇线微抿,像是在笑。
千乐歌咳了咳,背着手往前走了:“给你去削个剑,一会儿会会那个锄奸惩恶的神明。”
牧云慢慢跟上了她步子:“千歌要收它?”
山钎也跟了上去:“惩奸除恶的神明,收它作甚?”
千乐歌远远的声音传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长夜漫漫,收不收的,看看再说。”
长街之上,灯火阑珊,风清气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