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地处南方,春日夏初尤其多雨。
蒙蒙烟雨拢在湖面之上,涟漪四散,仿佛薄烟寥寥。
远山如黛,烟波浩渺。
一艘独木小舟从湖面荡漾而过,舟上仰面躺着一个人。
看模样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俊,他穿一身红衣,衬的肌肤殷白,模样亮丽。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个糖葫芦在吃,动作之间怡然自得,闲适慵懒。
天在下雨,他却正面躺着,像是要瞧那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眼睛被雨打的偶尔眨一眨。
舟尾蹲着一团和湖面融为一体的绿影,她将那伞靠在肩上遮雨,双手在用力划桨。
圆脸圆眼圆髻,是副可爱清秀的模样,穿着一身青翠活泼喜人的服饰,眉眼却冷冷淡淡的,有些古水无波。
她用力摇晃着桨,没一会儿,那舟就咚的一声靠岸了。
那红衣的公子被撞的身形不稳,便翻身咚的一声撞到了舟板,他有些恼怒的坐起来,捂着额头看她:“多少次了,我说多少次了,停的时候要慢一点!”
那少女坐在船头,将伞打的矮矮的,拢着自己小小的身躯,仿佛十分可怜,但表情依然冷冷淡淡的:“哦。”
那红衣公子见她此模样,仿佛一剑砍在了棉花上,逆来顺受般叹了口气,又仰面躺了回去:“再走一圈。”
那少女看着他,没动。
那红衣公子拿脚一踹她:“聋啦!?”
那少女被他踹的身子歪了歪,倒在一侧,将伞换了方向撑着,仍然是那副平淡寡味的表情:“到时辰了。”
司马青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力一脚朝她踹去,像是想要把她踹进湖里:“你现在倒是真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仆人了,嗯?”
那少女见他还要动手,飞身而起,执着伞一把落在岸边,圆髻两侧垂下来两条粉白丝带,是做可爱打扮,但她仍然是那副仿佛死了爹娘的表情道:“你答应我的。”
她说话言简意赅,表情仿佛永远是那个表情,不会有过多的模样。
司马青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一拍那舟身,借力飞身而起落在她身边,拿着一把合着的纸扇子一下下打在她脑袋上,看着力道很重,打在她脑袋上却是轻轻的,咬牙切齿,一字一下:“到狗屁的时辰!到时辰!你家公子要!再!走!一!圈!听!不!见!?”
那少女站在原地,任由他打,仿佛他打的是一块石头,未了自己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痒:“哦。”
便又回到了那舟上,自顾自坐在了舟尾,拿着伞蹲在那里,双手握住船桨,看着他,像是在等他。
司马青心力交瘁,有些无可救药的摇了摇头,展开扇子往前走了:“冤孽。”
那少女见他没有上舟,飞身而下,将伞扛在肩上去追他,眼睛这才亮了起来:“回去了?”
那红衣公子摇着扇子,突然站定了,侧着头,像是在感受雨丝。
那少女见他停住,自己也停住,手扶着那油纸伞的伞柄,像扛着一把弓,目不转睛看他。
司马青看着她,面无表情:“你没看见在下雨?”
那少女一点头:“看见了。”
司马青提起扇子,作势又要打她:“那你有没有看见我已经淋湿了呢?”
那少女看着他,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像是有些骄傲:“船上。”
司马青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抵是说他是在船上淋湿的。
他那扇子还是啪啪打在了她额头上:“船上!船上!你在骄傲什么?我让你在人群里给我打伞,给我打伞,带伞不是专门给你打的!”
那少女又摸了摸额头,哦了一声,将扛着的伞举过他头顶,遮住了那些飘向他的雨丝。
他这才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了,他比那少女高出颇多,走的也快,那少女举着伞跟在他身后,竟能轻快的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沿着青翠山林走了片刻,便有了房屋,树木愈少,道路越宽,再走就到了城里。
走到一条长街,四周的人颇多认识他,都一一举手作揖向他打招呼:“二公子!又去淋雨啦!”
四周的人便又是一笑,仿佛模仿他的声音:“浮槎沐雨,暂远尘嚣,唯见青山如黛、碧水含烟。二公子的心性你竟不知?”
四周又是一笑,但都是善意讨好的在笑。
司马青扇子慢慢指了指他们,风度翩翩,面上有笑:“好啊好啊,记住你们了,等我大哥回来就给你们涨租。”
众人眼神一对,佯装讨饶:“青公子,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就是,胡诌胡诌。”
司马青便转身进了一侧挂着剑匣的商铺,屋里很快迎出一个小厮:“公子。”看了看他,“您衣裳怎么湿了?”
进了屋,那少女仍然把伞打在他头顶。
司马青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目光正落一侧架着放着的一把雪亮的剑,目光呆滞,面色红润,仿佛被那剑迷住了,看痴了。
司马青的扇子又是一打她,示意她回神。随手拿了一侧绢布擦了擦有些湿的头发,懒洋洋道:“我那剑匣卖出去多少?”
那少女被他一打,伞也不要了,原地一扔,便趴了过去,目光映在那剑锋上,十分炙热,她拿手指仿佛像在抚摸它般,古水无波的脸上浮出了如痴如醉的神色。
司马青见怪不怪,将扔在地上的伞收了起来,看向那有些呆愣的小厮:“我问你话呢。”
那小厮看着那少女敏捷的一跪,正还呆愣,闻言喔喔的回神,而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公子,你那匣子太——”他想了想,委婉道,“太新奇了,芜湖城里的人守旧,还没人敢尝试呢。”
那就是一个都没卖出去了。
司马青一脸仿佛不该如此的皱了皱眉:“怎会?”
他朝他伸手:“拿来我看看,是不是你们弄坏了。”
那小厮挠了挠头,还是转身去给他拿了。
司马青接过,一开,一柄雪亮的剑锋便直射出来,直直插入了一侧的木桩之中,他却仿佛见怪不怪,托着下巴:“好的呀,而且如此迅猛,为何没人买?”
小厮看着他,嘴唇蠕动:“……这这这……小的,小的不知。”
他将那匣子开开关关,那剑便一会儿收入一会儿飞出,舞的让人眼花缭乱。
而后道:“这匣子没市场吗?这样能自动出鞘入鞘的匣子,就算普通人拿着,也有仿佛修士之能,这还没有市场?”
小厮冷汗淋淋:“……这这这……”
他啪的一声将那匣子关上,又拿过一侧的匣子打开,一打开,一阵仿佛弦声铮铮,十分肃杀冷冽的乐曲便随之飘了出来。
他仿佛极享受的听了一遍,而后重重点头:“广晋的破煞曲,和打架简直绝配啊。你看,两个大侠与之问剑之时,身侧乐曲悠悠,恰好配着刀光剑影,江湖恩怨快意恩仇的意境,很快就有了嘛。”
他仿佛极难以接受:“这都没人买?”
他方在沉思哪里不对,一角灰衣服饰落入眼底。
他沿着看上去,是个长发的姑娘,她仿佛冒雨前来,头发随意用玉簪一插,白底灰衣,衬的眉眼极其清漠,冰肌玉骨,被水一湿,那副不染红尘的容貌愈显惊心动魄,叫人心颤。
她手里也松松拿着把扇子,绿松石银枝叶,一寸一缠十分考究,她在他面前站定,仿佛将他方才所说的话都收入了耳中,声音淡淡:“这匣子多少钱?”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司马青震惊了。
身侧小厮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看司马青,见他一直没说话,试探道:“五,五两?”
那青衣女子略一颔首,像是在说知道了,而后面不改色摇着扇子出门了。
等她都走远了,司马青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嫌贵走了啊!!!!
但是谁知道她那副气质容貌,是会在意价钱的人啊!!!!
现在钱不钱的司马青已经不在意了,他在意的是这匣子竟然有人看中了!可见他的创意是有市场的!是有人能看上的!
便立马将那匣子抱住,追着出去了:“哎,姑娘!”
那灰衣女子听见声音,顿在原地等他。
司马青几步上前,看着她,言辞恳切:“怎么走了,是嫌贵吗?你觉得多少钱合适?你开个价。”
那灰衣女子看着他那匣子,又看了看他,慢慢举起了一根手指。
一两?
司马青眉头一皱,一两也太少了,他做这些的成本都要三两呢。
便犹豫了会儿,那灰衣女子见他犹豫,便放下手似要走了。
司马青连忙拉住了她,心道大哥说过第一单十分重要,只要开了头,后面都好卖!亏点亏点吧,后面赚回来就好。
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一两就一两吧。卖给你了。”
那灰衣女子顿了一下,看着他,略一挑眉,似有惊异。
便把那扇子拿出来摇,那扇子十二根玉骨为基,绿松石若险峻山林,银枝叶似波涛汹涌,玉面墨迹仿若游龙,在里面蜿蜒穿行,过一会儿便换一副景致,一看就是个十分了不得的法宝。
司马青尚在惊异之间,她慢慢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而后从里面倒出了唯一的一枚铜钱,淡淡道:“我说的是,一文。”
司马青震惊了,司马青呆滞了。
他又重新打量了她一遍,如此气度,如此容貌,如此法器,她说她只有一文。
她拿着那枚铜钱,盯着他,似在等待他回答。
司马青看着她那寒酸的一文钱,将剑匣抱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你瞧着没有剑,要剑匣做什么?”
那姑娘见他往后退,便将那一文钱重新放回了荷包,道:“没剑就不能买剑匣了?”
她看着他,像是微微一笑:“你没生意还不是在做生意?”
司马青有些莫名:“我现在没生意,以后就会有——”
司马青愣了片刻,看着她像是反应过来了,而后便哈哈一笑。
笑罢,看她:“也对。罢了,那便卖给你吧。”
那灰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浮于表面,疏离淡漠,便从荷包里掏出了那一文钱,递给了他。
司马青接过,略略颔首,正准备告辞,她已打开了剑匣在听那首曲子。
听罢她将那匣子背在肩上,在细雨之中,红木剑匣,灰衣翩然,衬的身影泠泠:“劳烦,想问一下司马府怎么走?”
司马青不动神色回头看她,一展扇面轻摇:“姑娘去司马府做什么?”
那灰衣女子略一皱眉,像是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
司马青见她买了剑匣却无佩剑,心道莫不是来铸剑的,但铸剑这一理由有甚可瞒的?
家里事情他多不管,也许是来找阿公的。
便一指旁边的长街:“从这里一直走,走到有个岔路的地方往左走,再直走就能看见了。”
那灰衣女子冲他微微一点头:“多谢。”
看着那灰衣女子消失在雨幕之中,他才抛了抛那一文钱,哼着小曲儿,心情颇好的回了商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