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乐歌将一叠符纸塞进怀里,未了见他躲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他条件反射走过去,离了近了,才看清她那副神色淡漠,血色淋漓的模样,回忆起方才的那一幕幕,她好似不再是那个总是淡淡笑着的千乐歌了,他觉得陌生,脚步便顿了顿,站在了原地。
千乐歌从那人腰间拽下了一根红绳,拿手抹了抹,发觉手上有血,毫不在意的在身上擦了擦,又抹了抹那绳子。将那绳子抹干净了。
而后冲它吹了口气,那绳子便仿佛有魔力一般,自顾自缠绕上牧云拢着的头发,扎成了小小一个翘辫尖。
千乐歌笑了笑:“这个绳子叫红羞,时常拿来系东西的,不会掉。你头发也长了,该拿东西绑一绑。拿这个省事。”
而后她撑着地,似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下。
牧云忙上前用小小的身子抵住她:“你受伤了?”
千乐歌似乎是想摸一摸他的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算作罢,只得拿干净的手肘碰了碰他:“只是力气用完了。去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了。”
牧云看着她,又看了看这个小小的院子。最后看了看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的鹅。
终是下定决心的垂下眸点了点头:“我们去哪儿。”
千乐歌倚着他慢慢站起来,理了理身上衣裳,慢吞吞的去里面换衣裳:“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牧云便依言去收拾东西。
可他没有什么东西,唯一的只有隔壁大娘送来的麻布衣裳,还有小木剑。
他将他们妥帖的收好。想起那只鹅,他想能不能带它走呢,它还没长好呢。
遂跑出门去看鹅,他伸手将它抱起来,那鹅长长的脖子便脱离身体掉在了地上,血才流了出来。
那时,牧云想起了城隍庙中的爷爷,突然便明白,为什么千乐歌那么想成为剑仙了。
他爷爷就像这只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杀了自己。在低端的人总是最容易死的。甚至死的不明不白。
弱者,连选择死亡的方式都不配拥有。
她们总是在搬家,那个门派里的人总是在追杀千乐歌,找她要门主令。
但她会躲更会打。几次三番后,她带着牧云住到了一个将军的陵墓里。没有人想到竟然有人能同死人吃喝同睡,就算是修仙者,牧云起先也没想到。
他才搬进来的那些日子,想着自己睡得是那副尸骨的棺材,整夜整夜睡不着。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千乐歌也练,她练的极快,有时他看见不过练了两回她就能耍的很好了。
牧云便想,她是能成为剑仙的。一定能。
陵墓离集市甚远,她白日也去街上给人算卦做一些杂活换钱,所以白日里这里只剩了牧云。
他怕的要命,只得日日夜夜练剑,又不敢和千乐歌说。
半个月后千乐歌才发觉他的不对:“你长身体呢,为了练剑觉都不睡了?”
便强制他睡觉。他睡不着,同墓顶挂着的蝙蝠骨头大眼瞪小眼。
直到一日下大雨千乐歌无法外出,留在墓里写给他的心法,牧云靠着她才睡了来这的第一觉。
千乐歌这才知道,他是怕。遂将那棺材拆了,打成木板,并成了双人床。
牧云每晚听着耳畔的呼吸,将身子缩在她怀里,紧紧贴着这才睡的着了。
这一住,便是十三年。
近来千乐歌闭关愈发的多了。出去买菜做饭的活儿落在了牧云身上。
牧云蹲在墓室门口,在看一窝蚂蚁。他仍穿黑衣,但身量拔高了许多,乍然一眼已是少年的模样。脸上拿面纱盖了,短发垂肩,鬓边垂着个拿红线编织入里的小辫,睫毛低垂着。
千乐歌说今日出关。他特意去买了鱼。
千乐歌出关时拎了一把扇子,她看起来心情颇好。连带着看牧云都心情好了很多:“咦,我不过闭关三月,你怎么又长高了。”
她夹鱼吃:“这鱼做的,加点辣子要更好吃些。”吭哧吭哧吃了三碗。
牧云不想理她,吃罢饭,他去洗碗。
千乐歌将那扇子展开看了看,摸了摸,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牧云头也没回,他近来变声期,声音哑的很:“去哪儿。”
千乐歌从腰间摸出一块缠着古朴花色的铁块,看了看又塞了回去,一贯笑的疏离:“去要债,也履约。”
牧云将手擦干了:“我和你一起去。”
千乐歌将扇子合上敲了敲手心:“你的剑练的如何了?”
牧云随手一提,那把剑便握在了他手里,他抬眸看她:“验验?也给你那扇子开个光。”
千乐歌挑了挑眉:“你眼光倒好,怎知是我练出来的。”
牧云活动了下手腕,提气而上:“那宝贝的样,也不能是别的了。”
千乐歌弯腰,扇子从她左手一旋,擦着牧云的腰回到她右手,躲过了他那一击,执扇而立挑眉:“练的不赖。”
牧云半边脸隐在面纱里,勾了勾唇:“必须的。”
两人便收敛神色认真切磋了一场。直到牧云的剑气将挂在一侧的尸骨震了下来,才算作罢。
千乐歌忙将那尸骨放到了一侧供着,双手合十:“借你洞府这么多年,待我要完债一定回来给你烧纸。”
牧云擦了擦剑:“我能去。”
千乐歌没拒绝,一展扇子,摇着出了洞府,而后站在陵墓前皱着眉感叹了一番:“牧云哪,想当年我把你抱进来,你晚上都怕黑要和我睡,时间这个东西,真是奇怪,我以往总觉得过得太慢,但现下,你剑法都已练的有几层了。”
牧云嘴角一抽:“……能不能不提这事。”
千乐歌遥遥一指天边:“待此事了,我送你把剑。”
牧云侧头看她:“什么剑。”
千乐歌唔了一声:“一剑动星辰,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星辰剑,你爱不爱?是把顶顶好的剑。”
牧云擦手:“听说过。不是说在万宗仙门的八卦阵里吗,每年那么多人去拿,拿了几百年没一个拿到过。”
千乐歌笑了笑,道:“万宗仙门?现如今没一个能打的。没拿到是因为他们都不行。”
牧云唔了一声,没说话。
千乐歌摇着扇子:“牧云你信不信,三年之后这个时候,千乐歌的名字将传遍九州,无人不晓。”
她说的轻松,毫不费力似的。就像在说晚上吃鱼。也没什么可骄傲的意思,很是稀松平常。
牧云当然是信的,就算他不懂修仙,也看得出她在这条道路上擅长的行云流水,走的一帆风顺。旁人要师父要时间要练百八十年,可她一个人便能摸索着前进,事半功倍,比所有人都走的好。
但他笑了笑,没说话。
千乐歌也不同他计较,指点江山似的摇着扇子,声音微冷:“你看这乌烟瘴气的九州,世道繁杂,百姓颠沛,而仙门百家自诩名门,说得好听什么不插手凡间之事,背地里明哲保身,个个干的都不是人事。”
“现在这世下,留了个毫无志气的枪仙岳染和只看一城安危的风雪剑剑仙圣安杰,还有个什么老的剑都提不动的酒仙流溪庵?这些人固守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之地,哪有一点入世仙者之责义?”
“这世道倒一个真正的剑仙都没有。冥府十殿,沧源支流每一支的力量都不容小觑,人间邪祟作乱,战祸频繁,可你看那些个仙门,还要报团取暖,在每家门口设阵才能安稳的睡觉。
”
“这世道,付出善意善举应该得到回报,而不是背叛。好人理应要长命,恶人理应获罪。师父说,人性善变,世事无奈,很多事情不能仅凭黑白二字定夺。但我不这么想,黑就黑,白就是白,就算以前是白,后面黑了便也是黑。世人优柔寡断,想得太多,那这人间之道,便由我千乐歌来证。”
那天的风很柔,吹起她的发和衣角。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将豪言壮志的话平静的说的像一件必须要做的的事,仅仅是一件她想做成的事。
有些人,注定是为修仙而生的。牧云这样想。
而后两人望着天。看了许久。
千乐歌终于回头看他:“御剑术,我记得我教过你。”
牧云站在她旁边,比她高出一个头,也望着天,道:“只给了我半本。”
千乐歌一挑眉,扶了扶额:“也罢,那便用瞬行术。”
牧云怜悯的看她:“这个你可没教我。”
千乐歌拍了拍额头,叹了声气:“也罢。”而后转身往外走,“去镇上借匹马。”
牧云跟着她:“这样好没气势。”
千乐歌收扇子敲他:“能打就行了要气势做什么。”
牧云侧头躲过了:“当真不御剑了?”
千乐歌悠悠走着:“御剑怎么着也要三品以上的剑,你手里的没一个能用的。”
牧云指了指她手里的扇子:“这扇子不行吗。”
千乐歌怒道:“我这么宝贝的山河乾坤扇,哪能拿来御行!”
到最后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又看了看两人身上带的钱,便算作罢。
还是御了扇。
三月十三,万宗仙门之一的青云门被一男一女血洗灭门。
而那传闻中有化神阶段金刚之体的青云掌门严肃真人,被一扇子削了,剑都没拔出来。
仅仅两人,血洗了千年修仙名门,青云峰上血流成河,大雨连下半月,流下来的水都还带着淡淡的红。
万宗仙门仙督派人围上白云山,质问其二人,只得了个门派家事的理由。
去的那人接了千乐歌三招,评价千乐歌为,差一步入剑仙的身手,便很通情达理的不插手他们的家事,把人都带回了万宗仙门。
山河乾坤扇千乐歌,自此,一战成名。
以青相峰峰主净白为一派的先守派持先门主令正式更名为月阁,脱离万宗仙门,自成一派,打出万事通百事了的牌子,仙魔两道的生意,给钱都接。
月阁离了万宗仙门的庇佑,以为活不过几天,不过几日,阁主千乐歌便一人一扇单挑了万宗仙门八大机关阵,且毫发无损,拿回了传闻中的星辰剑。
她身边时常带着一个黑衣黑袍的少年,盖住了脸瞧不见容貌,但剑术一流。
两人就仿佛突然出现,待反应过来时,早已羽翼丰满。
自此,三年后,月阁在万宗仙门同冥府鬼蜮之间,以极其强硬的姿态顶起了第三方势力,渐成稳固之势,站稳了脚跟。